阿年紀不大,卻是位耐心的好老師。

阿幸時常需要去打零工，時間比賺回來的銀子還要零碎，阿便以的時間為主,只要有空,阿就會到家來授課。

有時候甚至直接跑到打零工的地方，一邊陪打工一邊讀《春秋》，解《尚書》。

因為阿幸沒有正經在學堂里讀過書，之前對很多知識都是一知半解。

阿看著冷淡面相又兇,但出乎意料的有耐心,有問必答,一定要讓阿幸真正弄明白甚至舉一反三了才作罷。

一來二去,有些阿自個兒沒太弄明白的問題,在為人師的時間里也弄明白了。

書院的先生都夸進步非凡。

兩位便在日復一日簡單的傳道業之中慢慢靠近。

年復一年,們的眉眼張開了，褪去了曾經的稚氣，個頭也在不經意間拔高。

阿十五歲了,正是及笄之年。

比大兩歲的阿幸在這五年中沒日沒夜地賺錢，不再干苦力,憑借自己聰明的腦瓜賃了個小攤,如今已經是個小老板了。

不僅將娘的病徹底治好，還如愿以償地進書院讀書。

做了一年同窗，每日上學散學都并肩而行，心懷燦爛前景的阿幸,幾乎都要忘記自己曾經有過心口痛的病。

直到那日散學時分,一整日都心不在焉的阿在追問下終于說出了愁眉不展的原因。

“昨日董三郎來我家了。”

此時兩人正坐在只有們知曉的小湖邊。

到了這個季節湖里的魚鮮,阿幸照例要釣幾尾讓阿帶回家去。

不僅阿吃,一家子都對阿幸釣的魚贊不絕口,這便了阿幸一直記掛在心里的事。

“董三郎？”阿幸發愣的時候，魚竿了，魚將的餌吃完后迅速溜走，難得的失手。

將魚竿收回來，繼續在鐵鉤上魚餌，背對著阿說：“哦，就是和你定親的那位吧？”

阿嘆了一聲，雙掌托著小巧的臉蛋。

“怎麼了？不喜歡他麼？”

“說不上。”阿道，“只見過幾面的人，談何喜不喜歡？我其實……也不太明白自己喜歡什麼。”

“我知道答案。”

阿好奇地看向阿幸。

“那個姓董的長得丑，你看不上。”阿幸將魚竿甩湖中，等待著魚再次上鉤的時候，回眸對阿笑道，“你看我看慣了，凡夫俗子的姿都進不了你的眼。與他親不若娶我。我這張臉怎麼樣也比那馬刀臉賞心悅目吧？就算再過二十年，晚上就寢的時候看到人在側，也不會做噩夢。”

阿的角僵地揚了揚：“我與你說心事，你開我玩笑。”

魚又上鉤了，阿幸這回沒有給它逃走的機會，手腕迅速往上一提，一條小臂般長的魚在手中撲騰。

利索地將魚丟竹筐里，拎到阿面前，笑容還保持在年輕艷、全然綻放魅力的臉龐上，卻是不容置喙的堅定：

“我沒開你玩笑。”

阿抬頭看著，過層層疊疊的樹蔭，在這張致的臉龐上落下耀眼的斑，將濃的睫映得閃閃發亮。

阿幸單膝跪在面前，挨近，挨到幾乎可以親吻的距離：“我心痛的病是你治好的，一離開你就疼得不行。我這條命啊就是你給的，還有嫁給你更好的選擇嗎？”

阿幸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沙啞。

“就算要繳稅錢，我也會努力去賺的，不會讓你一點心……”

就在雙要疊的一瞬間，阿似乎突然醒悟，一把將撐開。

阿幸沒想到會用這麼大的力氣，毫無防備之下腳底打，差點掉進湖里。

阿跑出了好幾步，擔憂地回頭看。

阿幸腰間的力道卓越，往后晃悠了兩下又穩穩地折回來。阿確定沒真的落水，這便頂著一張發紅的臉蛋，速速離去了。

就算被推了，回味方才阿氣急敗壞中還在關心安危這個細節，阿幸習慣地捂著心口，心里泛著甜。

而那甜味在回味片刻之后，想起阿已經定親的事，又迅速泯滅了。

……

“怎麼了，悶悶不樂。”

回家之后，阿娘很快就看出了兒有心事。

阿幸沒說話，阿娘停下手頭的事兒，過來和好好談談：“為赴京趕考的路費發愁麼？”

阿幸搖搖頭。

若是阿和董三郎親，那攢下赴京趕考的銀子還有什麼意義？

畢竟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能夠永遠和阿在一起。

十多歲的阿幸即便聰慧，可依舊有些事想不明白，下不了決心。

但還有娘親，能夠全心全意站在的立場，為好，溫和地引導。

阿娘著的臉蛋說：“阿幸，阿娘雖然不知道你因為什麼事犯愁，阿娘不會強迫你說的。只要你想說了，阿娘永遠都會聽你傾訴。咱們家雖然不富裕，可是……你愿意為阿娘做任何事，同樣的，阿娘也愿意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能幸福。”

母二人相依為命這麼多年，大多數的況下都在吵吵嚷嚷，可每回都能患難見真。

阿幸被說得眼淚漣漣，倔強地抿著，隨后破涕為笑。

“好麻，我皮疙瘩都起來了。”

阿娘推腦袋：“你當初自己說的時候怎麼不嫌麻？”

“我說和你說能一樣嗎？”

娘倆這張就沒停過，不是吃飯就是互相對嗆。

那一夜格外冷，窗外寒風呼嘯，阿幸的被窩里冷若冰窖。

許久沒有睡在一張床上的母倆又到了一塊兒。

阿娘累了一整日，很快睡著了。

阿幸在昏暗的線下，數著阿娘兩鬢的白發，數了半天發現，為了這個家而勞發白的頭發本數不過來。

阿幸挨著娘，明白，這一生即便坎坷，即便比旁人要累一些，有阿娘在，就有最最堅實的后盾。

也只有比旁人更加優秀，喜歡的人才會看向自己。

……

“可能你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但一定知道不喜歡什麼。”

深冬季節，六出在天空中飄轉，一片片落在長青的樹葉，和阿幸濃墨重彩的五上。

阿聽完的話，陷了沉思。

阿幸其實很想抱抱，但在陷迷惘的時候出手，又有些不仁義甚至是冒犯。

忍著，沒這麼做。

“開春之后我就要進京了。”阿幸對說了自己的打算。

阿早也知道的志向，點了點頭，算是知曉。

再無別的囑咐。

阿幸便明白，和自己喜歡多年的人，已經站在了分叉口上，即將奔赴兩個完全不同的方向。

春季轉眼便來，春暖花開萬復蘇。

草長鶯飛的三月，阿幸要離開家了。

“我會將你接去福的，阿娘，等我。”阿幸舍不得阿娘，可是知道，若是一輩子都留在這個小縣城，與阿娘的生活都不會改變。

唯有遠赴他鄉力一搏，才有可能讓勞的阿娘不再勞累，后半生過上夢寐以求的好日子。

阿娘自然非常舍不得，可是沒辦法，知道兒正是為這個家負責，為自己的人生負責，才愿意砥礪千里前往未知的前程，此時的分離對兒而言，定是非常痛苦的。

不能哭，不能拖兒的后。

放走，才有可能有朝一日榮歸故里。

阿娘沒哭，強忍著眼淚，推了一下阿幸的腦袋笑著說：“走就走，還這麼多廢話。再不走我可不讓你走了啊。”

阿幸捧著阿娘的臉用力親了一口，而后，頭也不回地跑了。

離開故鄉，坐在顛簸的馬車上回這座矮矮的城池，心緒萬千，忍不住想——我和阿的緣分就到這兒了嗎？

此生，我和阿還有機會再相見嗎？

心痛的時候，到底還得自己撐過去。

將自己的心肝留在了家鄉，一路上阿幸走走停停，風餐宿，心口痛的舊疾果然再度發作。

獨自臥于途中驛站，那個暴雨之夜，夢境雜，痛不生，以為自己要死在這兒了。

第二日晨時，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活著。

心口也不那麼痛了。

奇怪……

為什麼？

阿幸了心口，有種悉的紓解，正覺得疑之時，房門被推開了。

濃濃的藥味和阿無奈的臉一塊兒撞的。

“一刻沒我在邊就不行啊，若是死在此，又談何仕？你可真沒用。”阿將藥放到床邊，“能起來嗎？將藥喝了。”

阿幸驚詫，眼睛。

“別了。”阿淡笑道，“雖然你很能做夢，但這回你可是在現實之中。”

“你為什麼來這兒了？”

“那還用說？自然是赴京趕考。恰巧和你順路，一不小心就遇到你了。”

“你沒和董三郎親？”

阿搖了搖頭：“雖然你時常口無遮攔，但那句話說得對。”

“哦？”

“雖然我不知道喜歡什麼，但的確明白不喜歡什麼。我不想剛剛及笄就嫁人，將未來其他的可能都堵死。我也想要去京師趕考，看看沒去過的世界，就一番事業。這便是我現下最想做的事。”

一直都是阿在給阿幸以人生啟迪，沒想到這回卻是反過來。

以為已經破碎的夢，竟安然無恙地重現，甚至帶上了更多的可能。

阿幸心里欣喜若狂，到了邊卻禿嚕一句：“你確定不是貪我的？”

阿：“……怎麼不疼死你呢？”

……

這不過是紅塵中的一個小小片段。

平凡甚至冗長，是大多數的普通人能夠輕易擁有的人生，也是那個人眼穿的來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