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十人互相引薦寒暄后,紅日已靠在左攔山肩。
晚宴設在府花園的三層樓臺高,由此可以見伊山湖,以及漾在湖中的晚霞。
“端麗城的三倉我都去了,糧食是滿的。”
段天南先提起此次偵查的見聞。
“城墻重新修葺,加高加寬,還上了許多新軍械——看銘刻都是云嵐城送來的。”
“城中將士士氣不差,我扮作乞丐,還得了一撥巡街隊的幾個銅板。”
他說著自干一碗黃酒,如飲水一般。
“一郡的糧食供給一城,又有唐家供著十餉,士氣差不了。”
徐運濤應道,微揚起下。
“風波遠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他口中這人洪范聽說過,出自風家嫡系,是端麗城守備將,常駐城外軍營。
“這回最沒想到的是唐老人沒走,躲在城里蹲我。”
段天南繼續說道。
“好在恰逢洪老弟俘了千點星,他被迫出手,生吃了我一掌,怎麼也得吐幾口了。”
他語中帶些笑音,臉上卻沒有什麼笑意。
“兩次攻城不克,他現在對我們警惕很深了。”
裘徐兩人聞言各自沉凝。
“端麗城確實易守難攻。”
洪范也點頭道。
“我城時專門算過,馬面墻的度比起我故鄉金海城還要高些。”
徐運濤嘆了口氣。
“其實之前若要強攻,我們是能拿下的。”
“我軍所轄銳戰兵過萬。”
“以其為骨,拉出五萬大軍輕而易舉;若非武者層面上差距太大,與天風軍也有得一打!”
他虛握拳頭。
“端麗城守軍滿打滿算湊不足兩萬。”
“只是唐家千念實在犀利——倚靠墻居高臨下,飛劍來回穿梭,殺人簡直像是在割草……”
坐在徐運濤側的吳元不由回想起自己兩次面對唐星晴時的無力,以至于面有戚。
“這話真不假。”
文凱歌見狀,對自家兄弟蹙起眉頭。
“早知道千點星那般厲害,我們三人說什麼也不來救你。”
眾人皆笑。
“今日有段鐵掌在,橫豎我們來不來,吳哥都是虛驚一場。”
秦舉正湊趣一句。
“不是的,我本來不打算出手。”
他端起酒盞,卻聽段天南說道。
桌上氣氛微變。
秦舉正以為段天南是看不起自己幾人,舉杯的手僵住,笑容亦勉強起來。
倒是文凱歌與吳元本人狀若尋常。
段天南也到不妥,連忙解釋。
“不是說不愿救你們,著實是不方便。”
他頓了片刻,羅織語言。
“我輩武者有兩種況出手百無忌。”
“第一種是孑然一,了無牽掛,連自己的命也無所謂。”
“對這種人,什麼集惡榜、掌武院都是浮云,想殺就殺、想走就走,每活一天都是憑本事掙的。”
洪范立刻想到了萬霽與嚼骨。
“第二種就是擺明車馬的戰斗,可以是兩人死斗,也可以是兩軍對壘。”
段天南見洪范聽得認真,說得也更細致。
“簽了生死狀,聽到戰鼓響,自是無所不用其極——譬如洪老弟對蘇佩鋒一戰用了毒刃,旁人沒話可講。”
“除此之外,莫說元磁、天人,哪怕天榜上的幾位也有掣肘——拳頭差不多大的人了眾,必須互相妥協。”
“人一妥協,便有了規矩。”
“第一種規矩是法理。”
“在九州是朝廷,在這里是諸侯王。”
他看向吳元幾人。
“譬如你們刺殺了豫縣縣尉,被千面風緝捕決,這是公事,上順王道。”
“第二種規矩是道義。”
“沒有天下皆認的緣由,大不能欺小,事不能做絕,這是下應人理。”
“今日午時之況,我若以有心算無心,一擊便能格殺唐勝,唐游拿我毫無辦法。”
“但回過頭,他也能冷子過來洗汀山關、龍湫鎮。”
“最后的結局只會是我和他都不了。”
“是以今日我縱然在側,也不好對唐家小娘出手。”
段天南攤了攤手。
裘元魁與徐運濤頷首以證。
洪范心有所悟。
早先在金海,最高武力就是兩位先天,勢力結構非常簡單。
后來在西京,有掌武院罩著,不僅是他,每位緹騎開口就是“犯事”、“抗法”,從來不需要考慮不文的潛規則。
【說起來一直是武者,其實從未江湖。】
洪范想著,略覺不對。
“可今日唐游對我出手了。”
他問道。
“是啊,但伱既然未殺唐家小娘,唐老也沒借口殺你,何況你還是在榜天驕?”
段天南理所應當道。
“他若攔下你,或者拘一陣禮送出境,或者干脆等你家里拿錢贖人吧。”
“怎麼,你原先不知道這個?”
他又反應過來。
“我離家后就是在涼州擔任緹騎,不太懂這些。”
洪范直言道。
“你現在還是緹騎嗎?”
此時,裘元魁突然口發問。
徐運濤也肅然神。
“現在我是以自己意愿行。”
洪范側面回答。
“緹騎不緹騎的沒啥說頭——除非哪位提督過來,否則云紋帛服在這就沒用。”
段天南隨口揭過這茬。
“說回剛才。
我提的法理也好道義也好,前提是幾方最頂頭的武者能互相。
要是先天對上天人,雙方都坐不上同一張桌,自沒有規矩可言。”
聽完全程,秦舉正還顯迷。
但洪范已聽得明白。
說白了這東西類似人世故,沒有清晰準繩,全靠把握個“度”。
旋即,他又想到了其他義軍。
淮國五位元磁宗師全部出自本地世家,站在義軍這邊的只有一位段天南。
“那淮國其余義軍呢?都是靠段大哥威懾保全?”
洪范好奇道。
段天南立刻笑了。
“我哪里保得了那麼多?”
“洪老弟,你如此高看段大哥,大哥固然高興,也頗覺力啊。”
他幽了一默。
“不是風家元磁不能出手,而是出手也只是泄憤,沒有意義。”
這回解答的是裘元魁。
“淮國地東西兩千里、南北一千里。”
“其三郡二十城,約莫有三分之一或遭過災或起過,人心與建制都散了。”
“王庭若要整肅,鎮之外還要派復衙、選調強者,長期駐扎軍隊——非如此,不能恢復統計、治理、收稅等基本職能。”
“但這都是先付出后收獲的長遠之計。”
“以饕餮兒的用度和作風,殺取卵都嫌太慢,如何會做這種事?”
裘元魁不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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