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舊人到訪

米纜也米干、干，就是米線。

客棧的耙米線用的是大骨熬的湯，熬得非常到位，湯濃郁鮮，油而不膩，雪白的米纜加上略微泛白的高湯，上面鋪一些耙，似乎選的是蹄髈肘子等地方的，還連著厚厚的皮和脂肪，早已燉得耙，到只用筷子就可以將之爛撕下來、放進碗裏的程度，鮮又味。

一些蔥花，許泡菜，別的幾乎什麼也沒有，卻如店家所說的一樣，吃著清淡又鮮，一口下去，很平和溫的就進了肚。

隨即從嚨口暖到肚皮里，在這略有些涼意的秋日晚上，舒服極了。

若是一筷子米纜中還夾著有同樣清淡卻又香濃郁的耙，瘦摻半，瘦的耙不柴，的濃香不膩，加上一點點泡菜，便連最後那麼一丁點膩味也完全沒有了，完了絕妙的中和。

「吸溜……」

宋游品嘗著屬於這個地方的味。

有些難以想像，做出一道味原來只需這麼簡單的材料與工藝。

「吧唧吧唧……」

三花貓也在旁邊吃著，卻是時不時抬起頭來，貓臉上眉頭一皺，原本圓溜溜的眼睛也變得不圓了，看道人一眼，才又低下頭繼續吃著。

「三花娘娘別想了，耗子是做不出這個味道的。」

「喵……」

「不是？」道人多瞄了一眼，「也不必想那麼多，我這一碗已經夠我吃了，店家多送了我們不，雖然夾了一半多給三花娘娘，可我碗中的仍是正常分量，只管專心吃你的便是。」

「喵！」

貓兒又抬起頭，皺眉看他一眼，言又止，這才低下頭，吧唧吧唧的吃著。

這麼一碗，也才十文錢。

道人吃完付了賬，便回了房。

客棧的房間不見得比車馬店寬敞，卻要更緻一些，裏頭有一盞油燈，裏頭還有些燈油，算是店家送的，多的就要花錢了，道人走進去，將這個油燈放在了進門的柜子最裏面，拿出自己的油燈點亮。

房間中頓時亮起了芒。

「刷……」

三花貓跳上桌子，看向道人，這才開口說話：「道士，三花娘娘的里好像卡了一個甘蔗渣渣，哦不，兩個。」

「卡在哪裏？」

「卡在里。」貓兒說著閉上，想了一想，了一下，才又補充道，「兩邊都有一個。」

「什麼覺呢？」

「它居三花娘娘！痛痛的！」

「哦，吃爛了。」宋游點點頭，「給你說過了，吃太多會吃爛的。」

「是甘蔗渣渣。」

「是起皰或潰爛了吧。」

「就是甘蔗渣渣！」

「那你把它摳出來吧。」

「不到它。」

「那就是爛掉了。」

「是甘蔗渣渣！不會錯的！」

「……」

宋游無奈的移開目，懶得和多說，徑直走到床邊，坐下了鞋子，換上木屐，便開始洗漱起來。

這小東西也倔強得很。

道人早就給說過了，吃甘蔗吃多了會爛，可偏不聽，如今果然爛了，卻又不肯承認是爛了，反倒編出一個蹩腳的理由，說到底是不願承認自己沒有聽他的話造的錯誤，而將它歸咎到意外。

小孩子常用的把戲。

不過三花娘娘很快又讓他意識到，並不是普通的小孩子——

只見貓兒跟著他走，他換鞋子就跟著走到床邊，他洗漱就跟著走到牆邊，他拿牙香籌就跟著他走到行囊邊，一直仰頭著他，過了一會兒才很小聲很小聲的問道：「三花娘娘這麼厲害，怎麼吃甘蔗也會把吃爛呢？」

「三花娘娘確實厲害，尋常人吃一甘蔗，吃半下午，就要起皰爛皮了，三花娘娘整整吃了好幾天，不知道多，夜以繼日，這麼久才開始出問題，確實不一般。」

「那怎麼辦呢？」

還是很小聲很小聲的問。

語氣中出一點小心翼翼和擔憂求助。

「這裏沒有甘蔗了，睡一覺吧，明天自己就會好。晚上吃了那麼多，也別去捉耗子了，讓客棧的耗子多活一晚上吧。」道人說道，「以後要是再遇上甘蔗記得節制一點，一下吃得太多了，就算不爛，也容易吃膩，那樣世界上就了一樣絕世食了，這是對它的傲慢。」

「唔……」

貓兒若有所思。

又過了一會兒，才小聲嘀咕：「捉了耗子也不一定吃，可以存起來的……」

道人則不管了。

洗漱完畢，便走到窗前。

打開窗往外一看——

上次剛到雲都時才見了滿月，如今天上又掛了半明月，月照耀之下，客棧背後赫然是一片空地，能看到地上生長的草，都很淺，空地上有或高或低的許多木架子，掛著或攤著許多布料，都在月下風中擺。

這裏便是那位小柴娘的住了。

當時那些人的容貌在宋游的記憶中已經逐漸模糊了，當時宋游去了多戶人家，被多人好酒好菜的宴請過，他也記不清了，不過仍然記得自己剛進畫中的時候遇到的乃是一位老農，最先去的也是他家，老農姓柴，柴學義，家中七口，除老兩口以外，還有兒子兒媳兩人，孫子一人孫兩人，兩個孫都未出嫁。

這裏看似和畫中世界差得不多，其實差別極大——

這裏四季轉，替。

這裏真實而又正常，天道完整，法則俱全，哪怕蘆葦地里也能種作，地里也能種蘆葦，隨時可能有外人來，隨時也可能有人離去，翻過那座高山後面還有連綿群山，走出這方圓數十里，還有更廣袤的天地，既有風雨也有晴。

宋游當時去了畫里，即使風景絕世，一切都停留在最好的季節、最好的時候，村民們也個個熱淳樸，可還是住得很不習慣。

而且他對畫中世界是有心理預期的。

卻不知畫中人出來到了這裏，見到截然不同的世界，起初那段日子，又該有多麼惶恐不安、驚慌茫然。

宋游佇立窗前一會兒，這才睡去。

次日早晨。

宋游醒的時候三花貓也早已經醒了，正趴在窗戶上，看客棧背後的院落，聽見後的靜，才轉過頭，直直看向道人。

從明亮生的眉眼間不難看出，的似乎已經好了。

「起床了喵？」

「起床了。」

道人慢悠悠穿上服，也走到窗邊，往外一看。

雲州的天氣果然無可比擬。

這才早晨，就已經有淡金的灑了下來，天空滿是清淡的藍，飄著輕紗似的薄雲，下方空地上滿是布匹，正有許多人在忙碌著。

此時的纖凝小城是一點風也沒有，卻有人在抖布匹，發出噗噗的聲音，傳過來已經很遠了，距離使它變得和，像是村口另一端小溪畔傳過來的帶著迴音的捶打服聲，並不吵人安眠，反倒使人心靜。

許多布匹都很華，緻得讓人心驚。

「今天天氣很好啊。」

「對的！」

貓兒把頭往上仰，很輕易的就能背朝道人而看見道人，對他問道：「我們要去拜訪那個小柴娘嗎？」

「三花娘娘絕頂聰明。」

「對的！」

「容我洗漱一番……」

道人從窗外收回目，又開始洗漱。

洗完梳好頭髮，換件乾淨裳，注重一下個人形象，下樓吃了個早飯，便出門了。

客棧旁邊有條小巷，寬只有幾尺，巷子一旁是高高的院牆，牆便是在客棧樓上房間中通過朝後的窗戶看見的那片空地。

院牆中間有門，沒有門牌，倒是有個旗子，寫著「楊家布坊」，不過這應當是布坊中的工人進出的門，不是楊家人的住宅，於是繼續走。

道人繞了很大一圈，幾乎是走到了這個坊的對面，才看見一戶大宅。

門牌上面寫著「楊府」二字。

道人抿了抿，這才敲響門。

「篤篤篤……」

過了一會兒，才有僕從來開門。

「先生伱找誰？」

僕從見他是道人，懷疑又不敢怠慢，於是臉上同時呈現出了警惕和尊敬兩種矛盾神。

「小柴娘可住這裏？」

「先生找我家柴小娘有什麼事？」僕從仔細看了看他，「若是先生因奇聞怪事，為了解而來，柴小娘已嫁給我家郎君，不輕易見客，小人倒是可以給先生另指一位我家柴小娘的同鄉，也住在城中，離此不遠，那位年紀大些，也更健談一些。」

僕從語氣很客氣，說話也很流暢，這番話想來應當說了不遍了。

不過小柴娘定然也不是全不見客，否則的話，路旁那名也不會見過了。

「足下誤會了，我們確實是聽了傳聞而言，不過不是為了解，而是與府上小柴娘有舊，來尋訪舊識。」宋游態度有禮，「煩請通報，就說門外有個姓宋的道士來訪，帶了一隻貓，自稱是舊識，的祖父做柴學義。」

「……」

僕從聽了愣了一下。

聽這道人語氣態度都很誠懇，倒確實不像說假，甚至於後邊還帶了家中這位柴小娘祖父的名字。

不知是真是假，也不知這個名字是不是有傳到外面去，反正僕從是不知道家中柴小娘祖父的姓名的。只不過要說起來，家中這位柴小娘在城城外倒也有幾位同鄉，勉強算同鄉吧，其實原本也不認識，到了這裏才變得悉起來，不過大多年紀都很大了，是很多年前來的，卻沒有聽說過有這麼一位年輕的道人。

這道人看起來比自家郎君、那位柴小娘還要年輕不。

「……」

僕從思索了一下，才說了一句：

「請稍等。」

隨即關門跑進了屋中。

不一會兒，房門再次打開。

這時門已經站了一名頗風韻的窈窕婦人，著華貴布料的裳，戴著銀飾，打扮很，皺著眉頭站在僕從後，神很複雜，好像有幾分期待又有幾分疑，有幾分激又有幾分不敢置信，看向門口的道人。

雙方目對視。

果然如僕從所說，是個很年輕的道人。

面容悉，可又過於年輕了。

婦人愣愣不敢相認，直到目往下，看見那隻蹲坐在道人腳邊、抬起一隻爪子原本正在爪、此時停住作也仰頭盯著他的三花貓，十年前的記憶才逐漸變得清晰起來，眼神中別的緒逐漸散去，轉而變驚嘆和不可思議。

「柴家小娘子，多年未見，可還安好？」道人行了一禮，語氣溫和。

「道長！竟真是你！」

「沒想到娘子會出來，也沒想到會在這裏聽說娘子的消息，在這裏再見。」宋游還是很平靜，「在這外面的生活，娘子過得可還習慣？」

「……」

一句外面的生活過得可還習慣，彷彿勾起了這位小娘子的記憶，又彷彿終於喚起了這些年的辛酸，終於又找到一個可以傾訴的人，況且是曾在自己家裏住過的人，一時哪裏還忍得住。

當即眼睛一紅，下意識往前兩步，只將這道長當做親人長輩一般，出手想去扶住他，想起自己已經嫁人，這裏又比故鄉更多規矩，便只得無奈的將手收了回來，輕輕淚。

夢啼妝淚紅闌干。

道人也是滿心的慨。

當時在畫中山村裏，似乎小北村，在老農家裏初見三名柴家小輩，兩名子年紀都還不大，也就是十幾歲，如今卻已嫁作人婦了。

這年頭的人得早，也老得快，嫁了人生了孩子老得更快，這名小柴娘如今應當也奔著三十去了，常說的半老徐娘說的也就是三十歲。

「道長！快請進來！」

小柴娘連忙將他請進院落。

隨即又對旁僕從行禮，對僕從說：「請去通報郎君，就說妾有很重要的客人來了，需要招待。」

僕從見狀也愣愣的，眼閃爍不定。

想起了每逢有客至家中，這位柴小娘都會或略或詳細講一遍的故事，他們這些下人偶爾也會聽見，對此悉。

故事中正有一名道人。

都說那是神仙。

那道人好像也帶了一隻貓。

如今見這位柴小娘的反應……

「是！」

僕從不敢耽擱，連忙離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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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