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璇攤手問要了一顆丸,丟進口中含著,這才答:“就是個說法,日期上沒那麼死板。慣例是一旬一會,但有突發事件時會臨時單開一場。”
云知意點點頭,又道:“我只聽說這‘旬會合議’是霍奉卿開的先河,卻不太明白田大人為何會同意。月初我剛回來領職時就聽人說了這新規矩,但不好細打聽來龍去脈。宴客那日問過霍奉卿,他就拿一句‘自己夸自己很沒面子’把我打發了。嘖。”
場不便淺言深,當事人霍奉卿又不肯說,放眼整個州丞府,最敢信的人就只有顧子璇了。
“這霍奉卿,私下里在你面前究竟是個什麼鬼樣子?!”顧子璇捧腹大笑。
“就去年‘槐陵北山案’之后的事。北山案結得稍顯草率,算是對州丞府網開一面。田大人投桃報李,便讓了他這一步。”
去年夏初,霍奉卿跟隨盛敬侑前往槐陵督辦了“北山案”后,借著各地民意因此案對槐陵縣府不滿、順帶對州丞府有所質疑的契機,他便狠狠打了田嶺一把。
但他也沒至于上手就將田嶺到魚死網破的地步,適當遞了臺階,對明顯沒有徹底真相大白的北山輕輕放過。
如此一個棒子一個甜棗,便爭取到了田嶺及其黨羽的讓步。
“當時霍奉卿這邊借力民意向州丞府施,盛大人那頭則將‘旬會合議’之事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呈報吏部批復。田大人是萬沒料到會兩面,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又想著北山案被放了一馬,便就坡下驢,松了這口。”
顧子璇搖頭晃腦地笑道:“你是沒瞧見那彩的。我爹和我三哥在家中說起霍奉卿這一手,都直嘆他后生可畏。一步步推進扣了環,田大人明知是個套,也只能著頭皮跳進去。”
場角力,一味強冒進會樹敵無數,一味和氣示弱又會無所建樹,像霍奉卿這樣進三步退一步,真是將其間分寸拿得極好。
云知意頷首,淡聲嗤笑:“過往有許多事,大家都是看著田嶺眼辦。反正若最后辦砸了,他總有法子推一兩個替罪羊出來給百姓代。其余經手員知有他兜底,自是放心大膽跟著他分一杯羹。”
霍奉卿搞出“旬會合議”這一樁來,雖不能徹底杜絕這種“抱團枉法”的默契,卻大改了局面。
事被攤上臺面來協商推進,事先必須經過一眾相應員共同首肯,每個人都要在相關公文上落款背書。
如此既稀釋了田嶺一家獨大的權力,又將所有涉事員綁了同繩上的螞蚱。但凡出了問題倒溯追責,就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推一兩個替罪羊背黑鍋了事。
當大家的風險都擺在明面上,總有一些人會有所忌憚與退。
長久下來,田嶺那一派必會因各種而關系松,等到時機,再將他們各個擊破就比現在容易多了。
只是,這個分化的過程必然導致有些事被拖延,甚至忘。例如槐陵北山案,就是第一顆被大局犧牲掉的棋子。
云知意重重咬扁口中丸:“這一點,我真不如霍奉卿。只會做事,不會做。”
這輩子的已學會不以個人好惡去評判這些手段的對錯,不會再因為心無法全然認同,就故意與霍奉卿作對。
跟隨沈競維在外一年的所見所聞讓明白,有些深固的積弊,只有這種手段才能慢慢剜剔骨地清除,霍奉卿有他的考量和難。
不懂謀篇布局,不擅權力制衡。只知道,大局上被衡量為無足輕重的一顆顆“棋子”,背后其實都關系著很多人的生存福祉。
以有限的能力,實在做不了什麼驚天大事。只能站在大局之外盡力而為,對那些被放棄的棋子,能救一顆是一顆。
——
云知意沒有立刻隨大家進議事廳,而是站在不遠的廊下拐角避人,負手低頭,輕輕以腳尖踢著墻青磚。
自去年定下旬會合議的規矩,霍奉卿領州牧盛敬侑的授權主持合議已慣例。
方才看了今日議事容簡報,發現今日要議的事共三項:學政司要爭取財政傾斜,在全州各縣增設開蒙小塾;醫署也要爭取財政傾斜,計劃在鄴城開設一所專門的醫學府。
最后一項令人噴飯,竟是關于霍奉卿本人的升遷。
自己主持合議討論自己的升遷,這事真的有點好笑。
不過云知意笑不出來,因為在琢磨“該不該出聲幫學政司爭取財政傾斜”。
學政司是歸屬州丞府管轄,也就是轄下的;而醫署的治權已被州牧府掌握,霍奉卿會站在哪頭好像不難猜。
云知意實在不想重蹈前世覆轍,可今日這局面,似乎很難避免和霍奉卿針鋒相對……怎麼辦才好呢?
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墻,腦中飛快轉著。
霍奉卿是最后一個來到議事廳的。
遠遠見到云知意站在那里,他波瀾不驚地示意屬韓康先將一堆卷宗記檔拿進去,自己則緩步走向云知意。
此時眾已在議事廳就坐,院中除了他倆之外再無第三人,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在廊下清晰回響。
云知意被驚,扭頭就見一袍的霍奉卿漸行漸近。
霍奉卿雖是去年才領職的年輕后生,但經過一年淬煉,周氣勢已不容人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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