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薄荷丸”是云知意從小最喜的糖果,用的是云府名下糖坊不外傳的配方與工藝,原州并無賣。
自七歲那年被送到原州來與父母團聚后,祖母每一旬就會派人送來一批易于儲存的糖果,都用冰鑒從京城捂來鄴城,其中就以“薄荷丸”居多。
“年前我搬到南郊祖宅時,不是向祖母要了人手嗎?就從糖坊撥了兩個人一并過來,這樣我想吃什麼糖果點心都能現制,免了三月一次冰鑒千里的麻煩。”
云知意解釋完后,倒出一顆丸放進口中,將小竹筒收回袖袋,也開始專心看書。
從頭到尾被當做空氣的霍奉卿盯著手中的書冊,仿佛能用目在書上鉆出個來。
——
此時還算新年頭,云知意近來的裝扮都是應景喜。
今日穿著金紅織金錦流云紋袍,寬袖大擺,配淺金緞腰帶,華端雅。
此刻那烈烈紅衫的一角就垂在霍奉卿膝側,時不時隨著主人翻書、取糖吃的各種作小幅輕,一次次若有似無拂過他的墨銀紋袍。
眼眸低垂的霍奉卿間再三,著書頁翻時力道大了些,揚起一片微涼春寒。
云知意坐在他的左邊,這微涼輕寒正撲上的面龐。
正專注的云知意突然被驚擾,自是猛地抬頭嗔瞪過來,左腮被糖球圓鼓鼓頂起:“霍奉卿,你故意找茬是吧?”
說話間吐出混著薄荷清冽的濃郁味,幽幽縈繞在霍奉卿鼻端,迫得他間了又,抓心撓肝。
“失手。”他以眼神掃過云知意今日未點口脂而呈櫻緋的紅,無可自制地齒頰生津。
他心下赧然,但不得不恥地承認,自己這可不是饞人家的糖。
薛如懷與顧子璇齊齊看過來。
“看書久了容易火大。別吵架別吵架,”薛如懷趕忙笑道,“不如來聊聊天吧?正好大家都歇會兒眼睛。”
“誰要吵架了?”云知意頷首勾,站起來活活。
霍奉卿放下書冊,輕咳一聲,徐緩沖攤開手掌:“給顆糖吃?”
另兩人見鬼似地瞪大眼看著他。
云知意似有所悟地笑笑,一言不發地出袖袋中的小竹管遞給他。
霍奉卿兩耳發燙,半垂眼簾不看任何人,拔掉竹筒的塞子倒出一顆丸塞進口中。
清冽的薄荷味與濃郁甜駁相融,在他口中化開與云知意里相同的味道。
這讓他心尖一陣悸微,忍不住貪心又取一顆含住,這才將竹筒還。
“你倒不見外,還一次吃我兩顆,”云知意不太認真地笑他一句,隨口道,“求人也不知客氣點,不像話。”
“要你管。”他垂睫掩住眸底淺笑,口齒含混地嘟囔。
——
要你管。
霍奉卿常對云知意說這三個字,聽得耳朵都快起繭。
可這回不知怎麼的,竟從這三個字里聽出幾許異樣波瀾,一時卻又想不明白有何奧。
當著顧子璇與薛如懷的面,也不好追問什麼,便佯裝鎮定,若無其事地笑著請教他倆:“從前我沒留心,不知同窗們在一道時大都閑聊什麼?”
從前獨來獨往慣的,是真不知道同齡人湊在一起時,除了功課外都聊些什麼閑事。
顧子璇歪頭想了想,認真為答疑:“若是近段日子,大家在備考之余,當然是聊‘若考上了,是想進州丞府啊還是州牧府’這種話題啦。”
“不過都是些發夢胡謅的話,自己逗自己玩兒罷了,并不當真的。”
薛如懷很有自知之明:“除你們這種能進甲等榜前五的人有資格‘打算’,我們這些追在你們后頭跑的,便是考中了,那也不過是聽從州府安排啊。”
顧子璇被他這大實話惹得會心一笑,隨即寬道:“也不能這麼想。萬一你家祖墳冒青煙,你就考進了前五呢?”
薛如懷哈哈笑得沒心沒肺般:“別誆我了。我幾斤幾兩,自己還能沒數嗎?哪怕我家祖墳起了熊熊大火,頂天就在乙等榜吊個尾。要是今年沒有合適缺,多半就接個‘待用學士’的牌子干等著。”
原州取士的慣例是從甲等榜上的人依次任用,到乙等榜就不剩多缺了。不上缺的人若無門路,就只能領個“待用學士”的牌子,每月領三個銀角的補,眼等著不知何年才會到來的機會。
薛如懷家祖上也曾風過,如今卻早已今時不同往日。
眼下是既無人脈通路也沒錢打點,再加上他從前走了些許歪路,耽誤了學業,這半年雖拼盡全力,但底子在那兒擺著,誰都知他沒可能進甲等榜的。
如此一來,他顯然就是待用的命。
薛如懷這話雖是笑著說的,語氣里卻暗藏了幾分落寞。
云知意先與顧子璇對視一眼。
其實,莫說是云知意出面,就是顧子璇回家向父親開個口,也能幫薛如懷謀到個小小吏的門路。
可薛如懷又何嘗不是驕傲年?他當眼前三人是朋友,接大家在臨考前幫扶學業尚可,但若由同窗朋友直接幫他謀前程,那只會挫傷他的自尊心。
云知意想了想,走過來小聲道:“我個風,你們別再對旁人講。今年的‘待用’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薛如懷頓時來了神,“你聽到什麼風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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