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打招……
這……就天下之大稽了。
牟斌這個都指揮使,已經算是老實了,從來沒有什麼犯規矩的事,可即便如此,錦衛在弘治朝,再如何溫順,也依舊擺不了慣。
此時,只見李東又道:“至於三百兩紋銀求書一事,陛下,此事其實自文皇帝開始,便早已蔚然風,潤筆之費,雖是疾,可以此來斷定,徐經與程敏政勾結,未免太過牽強了。臣還查過徐經的文章,他的文章,多有疏,不過他畢竟也是江南才子,底蘊深厚,這才高中。倘若他事先得到而來考題,據他以往鄉試、院試的文章,斷然不只是會試第二十七名這麼簡單。老臣可以保證,以徐經的才學,事先若能知道考題,必定能名列一甲。”
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氣,才道:“你的意思是,戶科給事華昶誣告,而錦衛屈打招,坐實了程敏政和徐經的鬻題舞弊之罪?”
李東卻是道:“臣還查到……戶部給事中華昶和禮部右侍郎程敏政早有嫌隙……”
誣告……冤案!
弘治皇帝臉驟變。
此案已經引起了全天下的關注,畢竟是會試的舞弊,關系到的,乃是掄才大典,可誰料到,案子一次次的坐實,相關人員,下獄的下獄,罷的罷,可最後,竟是一場烏龍。
弘治皇帝忍不住焦慮地在暖閣中踱步,他眉宇顯得極為凝重,一方面,他松了口氣,畢竟在得知程敏政沒有鬻題,使他心裡舒服了一些。
可另一方面,該怎麼向天下人解釋呢?難道告訴全天下人,這一切都是皇帝昏聵,沒有識人之明,而宮中的爪牙錦衛屈打招嗎?
倘若如此,天下人會怎麼看待朝廷,又怎麼會看待自己?
良久,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氣,他閉上眼睛,臉上出了幾許痛苦之,口裡則道:“下旨,至錦衛,命詔獄立即放人,禮部右侍郎程敏政,罷還家。貢生徐經,削除仕籍,發充縣衙小吏使用,終不得科舉。”
李東面無表,眼眸依舊平靜無波,似乎陛下的旨意,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李東自是知道,若是承認了乃是一場冤案,那麼對皇帝和朝廷的威信,打擊就太大了。
倘若是其他的天子,十之八九,索眼睛閉上,將錯就錯,直接以舞弊的名義,死程敏政和徐經。
不過,曆來寬厚的弘治皇帝,顯然是不忍如此。
既然不能認錯,可又不能索將錯就錯。
弘治折中的辦法就是,既不認錯,可同時,對二人從輕發落。
這一場弊案,自然永不翻案,可與此同時,也顯出朝廷的寬容,饒了二人的命。
這是最好的結果……
當然,作為當事人的程敏政和徐經,可就不太妙了,一個前途遠大的戶部右侍郎,另一個是寒窗十年,終於金榜題名的讀書人,而如今,皆是前途盡毀。
李東頷首點頭道:“這確實是最好的結果。”說罷,歎了口氣。
弘治皇帝面帶不忍之,卻還是搖搖頭道:“去吧……”
他的心裡,難免會有幾分自責,可眼下,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
這一天,方家迎來了一個不同尋常的客人。
門子看到了衫襤褸的來人,嚇了一跳,隨即便去通報,接著,唐寅便沖了出來:“徐兄……徐兄……”
唐寅一把挽住了來人,仔細的打量,便見來人蓬頭垢面,早已是面目全非,上雖披了一件還算幹淨的衫,可依舊能看到那皮開綻luo出的。
徐經出獄,在這京中,舉目無親,他只能來找唐寅,到了唐寅的客棧,方才知道唐寅已搬來了南和伯府。
他一瘸一拐的來此,與唐寅四目相對,唐寅已是熱淚盈眶,曾經那個英俊瀟灑,且一擲千金的江南才子,已是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人,形同乞兒,渾上下,都散發著腐的惡臭。
“徐兄……裡頭坐吧。”
徐經雙目無神,只是凝噎搖頭:“不,不了,我來,只是想借幾兩盤纏,回應天府去。”
唐寅皺眉,隨即道:“你如何出來了?是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是恩師,一定是恩師營救了你。”
是呀,牽涉到了如此重大的舞弊案,現在朝廷又沒有平反昭雪,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的將人放出來?
唐寅驚喜地道:“不錯,果然是恩師,是恩師……”說著,他的淚水打了襟。
這種激,可想而知,雖恩師親口答應了營救徐經,可他其實一直在潛意識裡覺得恩師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可哪裡想到,恩師當真去營救徐經了,這其中花費的心力和風險,恐怕不吧。
唐寅激地將事的原委和徐經說了,徐經聽罷,也是滔滔大哭起來:“若非方家公子,學生必死無疑,難怪,這就難怪錦衛突然放人,令師在哪裡?我這就去謝恩,這是救命之恩,做牛做馬也難報萬一。”
…………
詹事府裡的‘冠軍侯’們長勢不錯,這令方繼藩心也開朗起來,說起來他真有點怕朱厚照想不開,這家夥就是個冥頑不靈的人啊。
下值後,方繼藩終於帶著不錯的心打馬回府,此時天很是昏暗了,鄧健正在前頭提著燈籠照路,等到了府門前,兩個人影竟是突然嗖的一下竄了出來,嚇得馬上的方繼藩差點沒摔下馬。
什麼況,我方繼藩的劫也敢打?吃了熊心豹子膽,本爺我吼一聲,便有幾百個壯漢出來。
“恩公……”有人發出淒厲的哭聲,在這夜裡,顯得格外的滲人。
“恩師,徐經出獄了,特來拜謝恩師。”這時聽到了小唐的聲音,方繼藩才松了口氣,你大爺,嚇死本爺了。
方繼藩下馬,鄧健則移了燈籠朝前一照,便見到了雖已洗漱了一番,卻依舊還是面目全非的徐經。
徐經直接跪在了方繼藩的腳下,哽咽道:“滴水之恩,尚且湧泉相報,今公子救命之恩,學生萬死,也難報萬一。”他說到苦,聲淚俱下。
原本在方繼藩的計劃之中,或許別人不知,可他卻是知道的,徐經是一定會被放出來的,之所以忽悠唐寅,說自己會營救,不過是想借此機會讓小唐死心塌地給自己好好的畫畫,可誰曾想到,唐寅不但信以為真,連這徐經不明就裡,稀裡糊塗的被放出來,也以為是方繼藩的暗中運作,才令他保住了命。
這……就有些尷尬了啊。
雖然在別人眼裡,自己是腦殘,是兇神惡煞的大壞蛋,簡直就是名門正派們口誅筆伐的對象。
可是……
見這徐經聲淚俱下的對自己一再謝,方繼藩的臉,竟是騰地紅了。
實在……有些不好意思啊,其實自己什麼都沒有做。
“夠了,謝什麼謝,快走吧,回你的應天府去,從此再也別來京師了。”
徐經想到功名俱失,一輩子為吏,心裡也已玩念俱焚,哭告道:“學生……這便去了,此去應天府,從此不能踏足京師,只怕一輩子再無緣與恩公相見,恩公,下輩子,學生當牛做馬,再來報恩吧。”
說著,鄭重其事地朝方繼藩磕了三個響頭,起頭便要走。
古人……還真是重義啊。
方繼藩心裡慨,又或者說,這些書呆子們,雖然有的狂妄,有的恃才傲,可多還是知恩圖報的。
可事實上,方繼藩在這件事上,一丁點作用都沒有起到。
此時只見徐經起,又朝方繼藩行了個禮,接著淚眼婆娑的朝唐寅作揖:“伯虎,後會有期。”
唐寅想到徐經要走,頓時也忍不住傷,自來似他們這等多的才子,總是傷痛別離,這個時代,一旦別離,以現在的通條件,可能這一別,就是一世,相隔著千山萬水,想要重逢,實是千難萬難,怕是今生,也只能在夢中相會。
唐寅同樣朝徐經作揖回利,相顧無言,不住淚水漣漣,又是失聲痛哭。
方繼藩是最見不慣這等人場景的。
你大爺……
方繼藩覺得風好像吹進了自己眼裡,了,古代北京城的荒漠化很嚴重啊,風裡竟也有沙子。
“後……後會有期……徐兄,再會。”
徐經頷首點頭,毅然旋,要走。
突然,方繼藩厲聲道:“徐經!”
徐經愕然,回眸看向方繼藩。
就在這一瞬間裡,方繼藩竟是一個飛腳,狠狠地踹了他的pigu。
事發生得太過突然,方繼藩雖是力道不大,徐經卻也打了個趔趄,差點摔了個啃泥。
方繼藩卻是厲聲道:“你大爺的,我來問你,你到底有沒有舞弊?”
出口髒,換在以往,徐經早就割袍斷義了,可面對方繼藩,顧不上他的無禮,徐經忙道:“沒有,學生清白人家,怎敢如此膽大妄為。”
方繼藩便道:“你既然沒有舞弊,朝廷革了你的學籍,豈不是很沒有道理,讓你去應天府為吏,更是荒唐,我這人子比較直,皇帝他……”
一聽爺又要開始說胡話,嚇得鄧健頓時將燈籠啪嗒的摔落在地,隨即一把沖上前,捂住方繼藩的:“爺,爺,慎言,慎言。”
好不容易的將鄧健掙開,方繼藩卻是道:“慎什麼言,本爺說的是,皇帝老子一定是人蒙蔽,我方繼藩世國恩,要仗義執言,大爺的,今天夜裡,徐經便在府裡住下了,明日我去面聖!”
唐寅嚇得面如土。
徐經也是一臉錯愕,徐經忙道:“不可,萬萬不可,能僥幸留的命,學生已知足了,此案牽涉甚大,恩公萬萬不可涉險……萬萬不可。”
方繼藩背著手,昂首,此刻,竟發現自己又升華了。
已經離了低級趣味嗎?
好吧,那就試一試,無論如何,也要嘗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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