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劈啪作響。
地牢里無人說話,炭火的熱量讓牢中的腥味愈發濃烈又抑。
顧辭緩緩站起,低頭理了理自己的袖,漫不經心得很,低著頭說道,“本樓主給你的,也算不得什麼新生。刀口、見不得,想來你是不喜的。不然也不至于違背了影樓的規矩私自接單,壞了影樓名聲。”
說完,他上前兩步,緩緩抬頭,墨的瞳孔里,是燭火都照不進的濃黑與冰冷。
溫潤如玉貴公子,不過抬頭的瞬間,素來溫和的面轟然碎裂,出里面早已殘破不堪的核,那核危險、肅殺,宛若上古兇劍,出劍必見。
聲音卻帶著笑,很是溫,“你這一死便了了,本樓主自是沒話可說……但有一點,卻是本樓主說了算。譬如……西市那戶豆腐鋪子……”
垂著腦袋說話都費力的人似乎并沒有什麼反應,燒著炭火的爐子里,像是什麼炸開了般,發出一聲并不大的“劈啪”聲,拴著老乙頭地那鐵鏈子突然一晃,撞了墻。
力道不大。
老乙頭反應也慢,半晌,才迷迷糊糊抬頭,“什麼?”像是力不支睡過去了一會兒才醒般。
顧辭又低頭開始整理他的袖,仿佛能理出一朵花來,連說話都帶了幾分散漫,“想你也該知道自己的況,怕是吃不到明日的早膳了。但那兩位還能不能見到明日的太……你好好想想。”
說著,再不看老乙頭一眼,松開了自己的袖口,轉朝外走去,邊走邊沉聲吩咐,“備水,沐浴。”
滿臉的鶩。
林淵了幾步跟上,“是。”
后傳來老乙頭破碎的嘶喊咒罵聲,“顧辭!你不是人!你是魔鬼!咳咳……顧辭……你是魔鬼啊!”
連名帶姓的,嘶聲力竭的,用盡了所有力氣的嘶喊,含著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的恨意。
顧辭仿若未聞,連腳步都沒有慢一拍,唯獨始終抿著的角,嘲諷緩緩勾起……魔鬼麼……魔鬼又如何?都顛倒了,化魔……又如何?
他一步步沿著甬道往外走,腳步從容,氣勢漸收。出了那扇黑大門,上古兇劍瞬間收劍鞘,鋒芒俱斂。他還是那個溫潤如玉的顧辭,飽讀詩書、驚世才學,卻終究命運多舛,折了羽翼。
影樓以從無敗績的殺手組織名數年,但核心卻從來不是殺手生意。老乙頭私自接單,在顧辭眼皮子底下破了影樓規矩,這是大忌,這在規矩森嚴的影樓,是滅全族的重刑。
老乙頭并無家眷,年近四十孑然一,是以他想著此刻一口咬定不知對方底細,不過就是一死泯恩仇,一了百了。
卻不知這影樓之中眾殺手,誰沒點兒肋在這位影樓之主手中。
老乙頭的確并無家眷,但他有個相好,那相好還為他生了個孩子。就在西市擺豆腐鋪子,老乙頭此事做得蔽,個把月也就去個一兩回,還都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不多留,不過夜,個把時辰就離開。
他以為行事謹慎無人知曉,但……沒有肋的人,影樓從來不用。
顧辭是什麼份,他既敢坐了這朝廷通緝榜榜首殺手組織的首領,自然是有萬全的措施讓這里面的任何一個人都背叛不了。
……
傅家。
顧辭面如常地進了屋子,吩咐了備水沐浴,看起來和平日沒什麼兩樣,有些清雋,有些疏離。
但很快,林淵就發現了不同尋常之。
下人們一桶水、一桶水地搬進去,又一桶水一桶水地搬出來,主子卻遲遲沒有出來。林淵心中有猜測,覺得應該是同時姑娘有關,但凡涉及到那位祖宗,他家主子就變得不大像他自己了。
一直到一個時辰后,顧辭才出來。整個人神狀態不是很好,在外的一截脖頸子通紅一片。
林淵一怔,聲音都哽在嚨里,“主子……您這是……何苦?”
顧辭抬手整了整領子,將那截脖子完全地遮了起來。他面如常,微微低了頭,宛若夢囈般地低語,“不喜腥。”
“這兩年,青冥總讓人帶話給我,每每說起,就說這丫頭愈發地金貴,那藥丸里頭的一點兒腥味都覺得惡心得很,愈發難對付……”說到最后,顧辭卻低著頭微微笑了起來,散了一落寞,無限溫的樣子。
林淵看著顧辭遮起自己的脖子就像遮住那麼多年來對那個人的所有心思般,可遮了脖子又了手腕,實在蓋彌彰得很。
林淵了,絞盡腦說些輕松的話沖散此刻有些抑的氣氛,可他這方面素來不如林江,愣是半天沒蹦出一個字來。倒是林江,興沖沖進來,半點沒察覺到這里的抑,咧著笑,像個傻子,“爺,時家大小姐送了禮過來,謝公子扛回來的,好大一幅畫!”
話里的某幾個字功讓林淵費盡心思想要沖散的抑瞬間消弭,顧辭整個人都洋溢著一種溫緩到繾綣的笑意來,他問,“畫呢?”
“書房里頭擱著呢!”
話音落,顧辭已經匆匆奔去,腳步之疾,方寸已。
林江后腦勺,有些茫然,看向林淵,無聲詢問:啥況?
林淵搖頭失笑,他家主子啊……自小就穩重,小小年紀背手而行又老練,偏生這一風骨,折在了一個人手里,如今反倒像個頭小子了。
林淵拍了拍自家兄弟的腦殼,頗有些嫌棄的樣子,“走吧,一道去瞧瞧。聽說大小姐的畫技……堪稱一絕。”
“主子也絕啊,難道比咱們主子還好?”
“比……怎麼比地起來啊……”林淵邊走邊搖頭,一顆心都出去了,連前程和命都賭影樓上了,怎麼可能和那個人爭一個高下、圖一個虛名?
林江不明白,腦袋,暗忖,這大小姐……真的這麼厲害?主子連相提并論都不夠格兒?
正驚訝呢,見林淵已經走出好遠,趕追上,“唉,你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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