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再回逸都

大安三年，盛夏。

路旁的風景已經有了極大地變化。

西域和行州遼闊乾淨的天地變得狹窄雜，是小山，形狀各不同，使人難以再如西域行州那般一眼看到天邊，卻又很有大山。

路旁草林茂盛，和行州多見的禿禿的高山草原不同，也與西域整齊的高山森林不同，而是種類富，各種野草樹木狂放錯在一起，在這時節都是正茂盛的時候，偶爾還開出小花，結著野果。

道倒是明顯修得比西域更好，路上也明顯比行州繁華，在行州有時都沒有路，有路也天天的看不見行人，只有遼闊的草原和天地。

只是這裏就看不見駱駝了。

主要以材矮小的西南馬、驢和騾子為主，馱的貨也以茶葉為主。

茶馬古道。

歷時大半年，道人一行已穿過行州，進逸州。

走在山間路上，雜的山和草木遮擋人的視線，往往看不見前後來人，不像西域和行州，老遠就能看見前面有人卻一天也追不到他。這裏的商旅行人就離著不足一里路，有時也看不見影，只能聽見從前後山間傳來的鈴鐺聲，還有人們呵斥馬騾的聲音，判斷出自己並不孤獨。

「休息一會兒吧。」

道人挑了一棵古樹，邁步走去。

古樹下有片空地，明顯比別的地方更為生一些，落葉被推到了旁邊，浮灰也被得乾淨，明顯是常有人在這裏歇腳的。

卸下馬兒行囊，在這片空地上坐下，往後一靠，剛好靠著樹榦。

行走之時還好，這麼一停下來，才知這條路上有多繁華。

從左右兩邊來的鈴聲和喝喊聲幾乎就沒有停過，不斷靠近又不斷遠去，不知多人從他們面前路過，看見靠坐在樹下歇息的道人一行，幾乎所有商旅行人都會在無聊中向他投來目，有的還會和同伴議論兩句。

道人坐著歇息卻沒有閉眼，也與他們一一對視，恍惚之間像是看到了十幾年前金道上的那些客商。

這棵古樹雖不是柏樹，可過枝葉斑斑點點的打下來，又在風吹之下影變換，也給了道人一種當年那個盛夏的覺。

只是不知當初的人可好？

那些曾與道人在金道上有過一面錯的行商腳力可還在世？十三年過去，可還有力氣走在這條路上？

「叮叮噹噹……」

馬騾鈴聲響，帶人回夢中。

三花貓就坐在他旁邊，坐得端正，尾繞著小腳，也與他一同，一臉嚴肅的看著前方行人，不知貓的腦袋裏又在想些什麼。

「三花娘娘。」

「唔？」

「取些野果來吃吧。」

「好的！」

貓兒端坐不，等到前方的背夫過去，這才邁前兩步，探頭到路邊左看右看，確認沒有人，這才變回人形，從錦袋中取出一碗野果，捧回道人邊遞到他的手上，又飛快的變回貓兒坐下來爪子，像是剛才無事發生。

「叮叮噹……」

又有一隊客商牽著驢子走過，驢子背上全都馱著大包大包的貨。

看見道人，全都向他看來。

雙方也只是目錯，只有短暫的緣分。

道人吃著野果，沉默不語。

手中的碗冰冰涼涼的。

這碗果子是前些天路過一片高山森林草原時，發現路邊生長的一種森林草莓，長得到都是，大概只有手指頭那般大小，圓滾滾的，而不是像宋游印象中的草莓那樣接近心臟形狀，倒是仍舊通紅，表面不平，香氣略有些淡，味道口倒是差不多，山上的氂牛十分吃。

當時宋游吃了幾顆，很是喜歡。

而見到道士喜歡，酷投喂的三花娘娘這還怎麼忍得了，當下便趁著休息的時候，鍋碗瓢盆齊上陣，將以他們停下休息的地方為中心、一大片區域的森林野草莓一掃而空，放錦袋冷藏。

道人已經吃了幾天了。

「撲撲撲……」

就在這時，一隻燕子飛了下來。

依然停著不，等下方路過的一群押鏢隊伍走過，左右看了看，燕子才開口：「先生，這裏離逸都大概還有八十里遠。」

「八十里……」

道人抿了抿，莫名有種疲憊，隨即說道：「今日繼續走，也要明天才到，今日不走，也是明天才到，今晚就在這裏過夜休息吧。」

燕子沒有說話，因為又有人來了。

這裏果然不比西域和行州了。

無論是西域廣袤的天地，還是行州一無際的大草原，行走其中時，兩隻小妖怪可都是隨便說話的。

「哦呀！有個小先生！」

客商們轉頭看他，出和善的笑。

口音是道人悉的逸州口音。

道人也頷首與之回禮。

「先生從哪裏來？」

「就是逸州人。」

「要往哪裏去呢？」

「往逸都去。」

「怎的在此睡著？」

「累著了。」

「現在還早呢，前方二十里有車馬店，還走得到。」客商背著手抓著騾子韁繩，隨著走遠而回頭看他，腳步不停，只留下了善意，「近幾年來山中越來越不太平，莫要在山裏夜宿，否則怕是有妖鬼要找上門……」

說話太長，走得太快，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

道人已經沒有回復他們的機會了。

「小先生……

「妖鬼……」

宋游不出一抹微笑。

真有一種恍惚之。

道人在這裏坐了不知有多久，不知又與多張面孔錯而過。

晚飯便是這碗野果。

直到夜幕緩降，山中沒有起篝火，不過卻起了滿地熒，道人躺在樹下，沉沉睡去，只有往事清夢隨風來，沒有妖鬼來擾。

可惜……

……

次日下午，逸都城外，路旁小攤。

翠綠如玉的竹杖被道人斜靠在木桌上，一照，晶瑩剔，真像是寶玉雕的藝品，只是相比起來，木桌黑得包了漿，對比真是明顯。

著發白的舊道袍的道人坐在桌旁，對面坐的則是一名著三裳的，沒有韁繩的棗紅馬馱著行囊在旁邊等著，啃著路旁野草，兩人一人捧了一碗鮮餛飩，吃得吸溜嘩啦的。

薄薄的麵皮，裏頭包的鮮餡，除了鹽和姜沒有多別的東西，湯底則是豬骨頭熬的，加了一把蔥花。

無需多講究的手法，多高的廚藝，多複雜的調味料，豬骨湯熬出來本就鮮香，加上蔥花的香氣，這麼一碗餛飩，簡簡單單，可吃下去，卻是滿滿的清淡和鮮，令人十分舒服。

道人吃完最後一口，看向對面兒。

兒也吃完最後一口，看向他。

道人微笑，兒嚴肅。

道人端起碗來喝湯。

兒見狀不甘落後，有樣學樣，也連忙捧起碗來，咕咚咕咚的喝著湯，一邊喝還一邊抬起眼簾，過沿碗瞄著他。

「店家，結賬。」

「好嘞先生！」

一個駝背老者走了過來，笑嘻嘻說：「十二文一碗，兩碗收您二十四文錢。」

「十二文啊……」

道人一時不陷回想。

「怎的了？」

「上次在另一個門口吃，好像是十文錢一碗啊。」

「咦？哪個城門？」

「南門。」

「斷不可能！」駝背老者說道，「小老兒雖然只是擺攤的，卻也不敢收錢，來往顧客都是常在城外行走的，每個城門賣餛飩的、湯餅的價錢基本上都是一樣的……先生是什麼時候吃的？」

「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

駝背老者仔細看了看他，見他年輕，頗有些驚異：「那會兒先生還是個小年吧，記得還真清楚。」

「……」

道人笑而不語，只慨不已。

「小老兒在這擺攤三十年了，十三年前倒確實是十文錢一碗，莫說十三年前，就是五年前也是十文錢一碗。」老者出為難之，「奈何這幾年世道有些不太平，前兩年逸州西邊的文漢王才反了，朝廷從幾個州調兵才把他給平了下去，城外山中還常有妖鬼出沒，小老兒出早攤好幾次都遇到妖怪來吃飯，有時收攤完了，回家走在路上，還有山鬼攔著讓我開攤，加上什麼都在漲價，生意實在難做啊。」

說著一頓，又出笑意：

「不過先生是修道人，知曉清貧，小老兒也願意結個善緣，就收先生十文錢一碗好了，兩碗總共給二十文。」

「多謝。」

道人出笑意，看向對面。

臉蛋白白凈凈，一臉嚴肅，立馬從懷裏掏出一把錢，數了一遍，把多的放回去，又數一遍，這才出小手遞給攤主。

總共二十四枚，一個不。

攤主自然是笑呵呵接過。

「走吧。」

道人拿上竹杖，起就走。

棗紅馬沉默的跟上去。

小也跟在後頭。

「三花娘娘記得嗎，十三年前，我們剛來到逸都的時候，就在城外吃了一碗餛飩。」道人邊走邊說，臉上帶笑。

「三花娘娘記得。三花娘娘吃的。」小也拄著小竹杖，邁步比他更快的步子，好跟上他，也出回想之，「就是這個地方嗎？」

「不是，是另一邊的城門外。」

「另一邊……」

「餛飩好吃嗎？」

「好吃的！」

「餛飩好吃還是餡好吃？」

「好吃！」

「這樣啊……」

走出不遠，便是城門口。

兩人一馬停下腳步，抬頭去。

青磚砌的城門，坑坑窪窪，滿是歷史的風霜，城邊站著軍校檢查進出，牆上還著有告示，與記憶中的另一個城門幾乎沒有差別。

頭頂有個牌匾，上書兩個大字：

逸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