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遠離塵世的風景

「那是什麼聲音？」

三花貓扭著頭，將山看了個遍，終於將目投向道人，主說出了近半天以來的第一句話。

聲音還是輕輕細細的。

山外雷聲漸漸變小了，山裏的雷聲也漸漸變小了，那些不同的語言、呢喃越發模糊晦，幾乎聽不清了。

「……」

宋游這才收回目，稍一低頭，便與貓兒那雙盛著火亮晶晶的眼睛對視上了，聲說道：「只是以前的聲音。」

「誰的聲音？」

貓兒此時了幾分警惕，卻多了幾分疑。

「以前的人。」宋游終於將手中的饢送進裏，「和我們一樣，以前曾來爬過這座山，曾在這座山裏借宿過的人。」

「他們在哪裏？」

「在以前。」

「以前？」貓兒神嚴肅，微微偏頭，左右看了看，「聲音又是從哪裏傳出來的呢？」

「從這個山裏。」宋游耐心回道，「有時候有些地方有一種神奇的能力，如果是在雷雨天氣，就可以記下當時的聲音乃至是影像，等到下一個雷雨天就可能再呈現出來，如果這時候恰好有後人來到這裏，就可以通過這場天地與氣象的奇妙，與古人來一場隔空談。」

「唔……」

貓兒神依舊嚴肅，依舊盯著道人，只是眼中多了幾分思索。

「……」

外面又是一道閃電劃過。

「三花娘娘的聲音也可能會留下來，很多年後再有人來到這裏，就可能會聽見。」道人的聲音很溫，「三花娘娘有想說的話嗎？」

「轟隆隆……」

雷聲這才姍姍來遲。

「唔……」

貓兒想了一想：「不知道……」

「現在三花娘娘是傻的。」

「三花娘娘不傻！」

「是嗎？」

「三花娘娘很聰明！」三花貓嚴肅道，「只是腦子裏空空的不知道說什麼！」

「這樣也好。」

「好……」

「三花娘娘休息一覺吧，今日累著了，好好養足神，等到明天風雪停了，我們起早點，一口氣登上山頂。前提是可以登得上去。」

「好的……」

山中火焰噼啪聲響。

雷聲斷斷續續的響起，伴隨著山中時強時弱、難以聽得清楚的呢喃，或許穿越時對這些聲音來說本就艱難，唯有外頭電閃之時，這些聲音才有可能突然變大，變得清晰一些。

道人已經吃完了饢，還吃了半個瓜，此時背靠牆盤坐下來，閉目修行。

這座神山不知有多高，有多古老，千百年來山下當地民眾的敬仰，山中靈韻古老而神聖，又著刺骨的寒意。

此時耳邊回著的也是古老的聲音，加之靈韻，彷彿能夠帶宋游回到那個時候，看到那一個個來到此、在山中歇息的前人登山者，寥寥幾句話或是幾個音節，便顯出他們的格。

有人純粹而豁達，只想登高，有人沮喪頹廢，來此尋死，有人迷茫無措，來山上尋找某種救贖和開悟，也有人目的很強，來尋寒冰靈韻。

今日正好是白。

神山帶宋游品味一番古老的韻味。

風雪皆被阻隔在外。

次日清早。

外頭一片平靜。

平靜得沒有任何一點聲音，無論是鳥鳴吼，亦或風聲雪聲，或者是大自然本就存在的細微雜音，一丁點都沒有，全都被雪吸收了，宋游到的是一種比昨晚的風雪喧囂更可怕的死寂，卻又覺得寧靜。

道人沉默起床。

點燃最後一點柴，拿著鍋走出口，那清晰而刺骨的寒，裝了滿滿一鍋雪，回來燒水，隨即開始收拾東西。

三花貓趴在布墊上，一團，剛好在布墊中間的太圖案里，聽見他的靜，也只是略微抬起頭來，悄悄瞄著他，等到差不多了，才爬起來在布墊上俯個懶腰，打著呵欠，又換個姿勢躺下來，聲氣的對道人說：

「昨天晚上前頭風嗚啊嗚，後頭就一點聲音也沒有！」

「因為風雪停了嘛。」

「風雪停了……」

「三花娘娘休息好了嗎？」

「三花娘娘睡醒了。」

「昨晚冷嗎？」

「三花娘娘很長！」

「看來也恢復了一點了。」

「恢復了一點了~」

「不過從這裏到山頂還有很高，上面的空氣很稀薄，爬上去也很陡很累，到山頂上還會變得更傻，三花娘娘要做好準備。」

「三花娘娘很聰明。」

「這是自然。」

鍋中的雪已經融化，鍋邊冒出小泡。

貓兒還是側躺在布毯上盯著他，一條絨絨的尾一上一下的拍打著布毯，對他說道：「你昨晚上坐了一晚上！」

「是啊。」

「你怎麼不躺著？著？這樣很舒服！」

「我在修行。」

「修行~」

「這是難得的修行時機。」

「那你修行好了嗎？」

「益匪淺。」

「三花娘娘想吃……」

「下山之後吧。」

道人倒了一碗熱水，捧在手裏，溫度從碗傳來，本來一番忙活凍得通紅的手逐漸被暖熱。

這個高度的雪乾淨得很，水也清澈，宋游本打算用開水下饢，到後面乾脆將饢掰碎，扔進鍋中同煮，煮一鍋糊糊，隨著麥香飄散，再將被袋裏帶的一些乾、葡萄乾也扔進去，順便阻止叼著耗子干也想往鍋里扔的三花貓，便是一鍋熱氣騰騰的早飯了。

在這個地方，也算是奢侈。

道人一大碗，貓兒一小碗，燕子吃一些渣，吃完渾都暖和起來，力也變得充沛。

吃完飯後，稍作收拾，宋游將行囊和不能登山的馬兒留在山，只帶了三花娘娘的褡褳，裝了一些食和水，拄著竹杖，便出發了。

今日目標，直登山頂。

外面果然風停雪霽天晴朗，天地只有碧藍和雪白兩，天空上找不到一點雲，完完整整毫無殘缺破，唯有天邊一白日，大地近是覆蓋了整片山的厚厚積雪，遠是一片滾滾雲海，遮住了大地樣貌。

貓兒不住扭頭，扭頭看向遠。

呼吸之間，全是白汽。

一行人走過，在完整的雪面上留下一串腳印。

三花貓雖然昨天才見識過在這裏登山的苦累，暈山時那頭疼裂的覺，但還是忍不住貪玩的子，又像是一夜之間將昨天忘了個乾淨，時不時要在雪地里蹦躂一下，高高跳起，隨即猛地紮下去，像是雪地里藏著有什麼老鼠兔子，要去捉一樣。

道人看見了，也不管。

過了一會兒，貓兒玩得差不多了，這才老實下來，慢慢跟著他往山上走。

同昨天一樣，道人行走在山上，遠比在別人登山更艱難許多倍，這絕不是這裏更高、更陡和積雪更厚導致的，是這座神山給他的照顧，好讓他幾分尋常凡人登山時的覺。

道人仍然沒有反抗它。

那樣無禮，又無意義。

但與昨天不同的是，昨天只是到了峰頂的腳下，今天則要攀登沖頂。

腳下的路明顯變陡。

變化的幅度還很劇烈。

剛往山上攀爬沒有多遠，道人的形便迅速傾斜，幾乎是往前俯著在走，有時積雪能夠淹沒到腰，本就已經足夠陡峭了，每走一步還都要撞開厚厚的積雪，克服巨大的阻力。

然而越往上爬，陡峭程度越大。

有時必須得手腳並用的爬。

這還是挑選過路的結果。

神山頂上很多地方都是無法攀爬的，陡峭得幾乎垂直，甚至於是倒著長的，連積雪都無法堆積，只有石頭，不用法幾乎不可能爬上去。因此必須尋找一條稍微平緩的路，至要可以行走攀爬。

道人選的是南面的山脊線。

這裏路途更長，相對也就平緩一些。

然而難度還是超乎他的想像。

因為沒有的路線，到都是積雪，在山中怎識神山真面目，道人走著走著就會走錯，甚至會走到絕路上去，不得不折返回來，這在高得每走一步都要耗費巨大力的神山之上實在是一種折磨。

因為沒有前人留下道路，即使是尋找的相對平緩的一條路，偶爾還是有很陡峭的地方，沒有任何前人在此留下可以踩踏之，甚至都不像雲頂山那般有一條鐵索連通，道人只能徒手往上爬，爬的時候還得帶上一隻貓和一隻燕子。

越往上走，山脊越窄。

走在上邊也就變得危險。

有時積雪會不穩，踩在上面會垮塌。

有時踩在冰上，也會斷裂。

道人好幾次瀕臨險境，多虧反應快，加上心中無懼，無懼便從容冷靜，這才得以化險為夷。

說到底他還是佔了許多優勢。

「快了……」

道人看著前方已經只剩一個小尖的神山山頂，知曉即使是那麼小的一個小尖，只是很短的一段路，在這高度下也得走得十分艱難，而且必須小心翼翼面臨諸多危險，但還是扭頭，對後一隻貓兒一隻燕子說：

「很快就到山頂了。」

貓兒早已沒有力氣了，只抬頭看他一眼，沒有說一句話，沉默的邁步跟上他。

整個都被積雪所淹沒。

燕子也沉默無言。

本他是很不擅長奔走跳躍的，只是昨日聽道人那麼一說，凡人都能上去，他也想咬牙上去一次，於是一直不曾放棄。

一邊走一邊休息。

甚至每走十丈遠，就得停下來休息好一會兒。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

今天還好，至天氣好，連風也沒有，天地間只有道人氣的聲音，否則在這山脊線上，可能連站穩、不被風吹下去都得耗費極大力氣。

峰頂已經近在眼前。

「就快功了，三花娘娘，燕安，我們最後休息一次，加一把勁，然後一鼓作氣，登上山頂，就可以鬆懈了。」

道人最後一次停下來，對後兩隻小妖怪說道。

理所當然沒有得到回應。

道人也不急，從懷裏拿出一塊捂得溫熱的饢送進裏含著，用口水和溫度使其變，這才吞下，算是補充力，又過了好一會兒，這才準備出發。

「走吧。」

後卻沒有任何靜傳來。

道人剛邁步兩步便又停下，回頭一看。

竟是貓兒已經徹底沒了力氣，整隻貓趴在雪地上，趴出一個窩來，有氣無力的睜著眼睛把他盯著，微微張，也沒出聲來。

燕子停在旁邊，看看貓兒，又看看道人，同樣疲憊至極。

「……」

「要多休息一下嗎？」

「……」

貓兒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用眼神讓他獨自往前，自己趴在這裏睡一覺等他。

看來是徹底走不了。

宋游不出微笑。

隨即毫不猶豫，回走出兩步，一隻手一撈，將貓兒抓起來，一隻手一抓，將燕子抓在手裏，一手一個，轉往前——縱使再怎麼疲累，他的腳步也依舊堅定，神依舊從容，多年以來，不曾變過。

肘腳並用，艱難登上山頂。

山尖如戟，只可站一人。

大雪平整，也只有一人的腳印。

道人忍不住一屁坐倒在地。

眼前是遠離塵世的風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