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章離去的前一天

玉城的生活平靜而不失趣味。

城池比起大晏都城雖然很小，卻也足夠繁華，東西方文化經濟融，使得這裏的一切都異常稀奇，走在路上，什麼人和事都看得到。車馬店雖然每天都人來人往，車馬喧囂，但只是為道人送來世間百態、各地奇聞，到了晚上便安靜下來。

哪怕玉城太毒辣，只需躲在蔭涼下，便一點也不熱了，反而常有清風送爽來，伴隨著駱駝脖子上和姑娘們腳上的鈴鐺響。

不知不覺又是幾天過去。

一個月的時間已經快到了。

若是做完想做、該做的事，那時候自己又還沒老，也許會再來這邊住上一兩年。

不可住得太久了。

因為想住的地方還很多。

要雨均沾才是。

宋游坐在飯堂桌上，如是想著。

耳邊滿是說話聲。

有兩個商人與他同桌，都是大晏面孔，被他問了一句東南方向那座高山的事，都很熱的給他解答。又有三四個商人坐在別的桌上，聽見他們談論，也側或轉頭過來，都是曾聽說過或是路過過的那座山的，也很熱的與他講說，像是這個過程他們本也是的。

「那座山可太高了，又高又陡又大，繞一圈怕是又都二三百里，當地人都把它做神山，視為神明，聽說山上真的有神。」

「聽說也有人能爬得上去……」

「那地方好像是綠城，好好一座大雪山，卻長在青山草地之上。」

「綠城人做的饢包羊可是一絕！」

「不止饢包羊，山上的牧民也熱好客，非常淳樸，在整個西域都是出名的。要是你在山上迷路了，但凡遇到一個牧民你就得救了，哪怕你們語言不通，他們也還是會給伱飯吃，給你水喝，然後再找個牛車，把你送下山。雖然車很簡陋，你會一直坐在上面顛屁，哈哈。但是你們全程都聽不懂對方說什麼。」

「他們彷彿天如此……」

眾人你一我一的說話，不知來時的路與去時的路會有多漫長的孤獨，這一刻是自在暢談的。

「叮叮……」

門外又有幾名西域走過，土黃的屋牆，金的，吹著風，鈴鐺聲又輕又細。

「多謝諸位，益匪淺。」

宋游將最後一塊饢塞進裏，又喝完最後一口駱駝，這才起道謝也道別。

商人們仍舊談興很高，聊個不停。

道人則拄著竹杖回了房間。

兩隻小妖怪在屋中扔球玩耍。

哪怕道人進屋，也沒有中止這個過程，只是他們作都頓了一下，扭頭盯著道人。

「繼續玩吧。」

道人輕掩房門，走進屋中。

兩隻小妖怪這才繼續。

難得的是，今天是燕子化作人形，三花娘娘變回貓兒——

燕子年全程坐在布毯上，他的任務就是負責將布球扔出去，貓兒自然會飛快的衝上去撿，也可能會在中間就跳起來把布球攔下來，然後叼著布球邁著歡快的小碎步走回燕子邊，燕子則著脖子，略有些心驚的從貓裏接過球，飛快的扔出去。

一個負責玩，一個負責陪玩。

宋游坐在床上，平靜的看著這一幕。

玩了好一會兒，燕子已經有些困了，卻還是強打起神，反倒是貓兒神采奕奕，有用不完的力，越玩越興。

今日天氣也好，與風都好。

「吱呀……」

穿廊風推開了房間的門。

三花貓剛抱住布球，頓時又一扭頭，習慣的看向門口，沒看見有人，便又看向道人。

「誰要進來？」

「沒有人。」

「門開了！」

「只是風。」

「風有我們房子的鑰匙。」

「沒有關好而已。」

道人平靜說著，看出了燕子的為難，正好也趁此出來為他解圍，起說道：「今天天氣不錯，我看天象，明天多半也是這樣的天氣，三花娘娘用捉耗子換來的住一個月的機會到今天就結束了，我們也該走了。」

「該走了？」

「是的。」

「店主說住兩個月也可以！」

「那太久了，而且再住一個月的話天就冷了，我們前面還有不短的路。」

「是哦……」

貓兒抱著布球想了想：「三花娘娘覺得你說得對。」

「三花娘娘明鑒。」

「又要走了……」

「這樣漂泊沒有定所的生活，是會讓三花娘娘有些不喜歡嗎？」

「三花娘娘都習慣了。三花娘娘以前也是這樣。三花娘娘只是覺得這個城外面有很多長得像耗子的兔子，很好玩，都還沒有捉完。」

「……」

宋游抿了抿，這才說道：「再等幾年就好了，等我們回了山，就會安定下來。」

「山！」

「是的。」

「捉些兔子放在山上！」

「三花娘娘說了算。」

「再挖個凼凼！養滿魚！三花娘娘天天釣魚給你吃！」

「這是早就答應過三花娘娘的。」

「養那種八腳的魚！比貓都大的蝦子！」

「那是海魚海蝦。」

「是哦……」

三花貓覺得他說得是有道理的。

三花娘娘善於聽取道理。

搖了搖頭，叼起布球，正準備繼續去找燕子玩，便又聽道人說：「既然明天就要走了，今天趁著最後一天，趁著天氣好，再出去逛逛吧，過了玉城就很難有像玉城這麼繁華的城池了，該買些路上用得到的東西。」

「是哦……」

三花貓一鬆開，布球立馬落地，很興：「正好三花娘娘有了新的寶貝，可以多裝很多東西！」

「是……」

三花貓興緻，跟著他出去閑逛。

燕子也得以解。

「叮叮叮……」

鈴鐺聲不知從哪方傳來。

道人和帶著棗紅馬沿街行走。

玉城的特產不，最大的特產便是各種寶玉，又以碧玉最出名，來往商人中，除了香料以外，也有很多商人是奔著西域的玉石來的，然後經沙都外面一座關隘進大晏，甚至這座關隘都因此得名。

此外玉城的葡萄也是遠近聞名，宋游已經見識過了，毯布墊亦是有口皆碑，無論什麼商鋪，地上鋪的就是。

除了玉石以外，宋游都想買點。

葡萄看似不好保存，其實當地自有辦法。

最常見的便是曬製葡萄乾，這種辦法在當地幾乎不費任何力氣——玉城本來就好，白天大多都是烈日，又常有穿城而過的風，只需任由那些吃不完的葡萄掛在葡萄架上，自然就會被曬干，一串一串的，據說比摘下來曬的品質還要好些。

此外還有另一種法。

這種法宋游在長京也見識過。

便是用沙土將葡萄包起來，並不是毫無講究的隨意包裹，也不知有沒有特殊手法，包裹完後沙土中會是空的，葡萄便在裏面存放，要吃的時候只需用磚石將外面堅的沙土殼砸開，裏頭的葡萄就會是新鮮的，據說可以保存半年。

宋游買了一些葡萄乾，也買了幾包沙土包裹的葡萄，還順便看了看當地匠人用沙土封藏葡萄的手法，多算是長了見識。

瓜西瓜也得買幾個。

在西域行走，瓜西瓜是絕佳的補充糖分和水分的東西，瓜相對來說擁有更多的糖分，必要況下甚至可以只吃瓜，西瓜相反，則是擁有大量不易壞不易變味的水分，比水囊更好用。

不過現在正是瓜之時，這邊不幹旱，滿地都是瓜，哪怕無人之地也常有野生的，倒也不用買太多。

再往前走，又是賣氈布毯的。

主要是羊製品。

質量自然是上乘，不過樣式也很富，上面的圖案便是這個年頭玉城文化、審和藝的凝結。若要留一樣東西作為紀念，說明道人一行曾於這個年代來過這裏，沒有比它更為合適的了。

不過還是得和家裏的頂樑柱商量。

宋游低頭對自家兒說：「三花娘娘，我們買一張布墊吧。」

「布墊？」

「小的布毯。」

「布毯？」

「差不多……」

「我們有氈，還有毯，都是俞知州送的，現在還沒壞呢。」三花娘娘想了想，語氣老，「又買一個太浪費了。」

「我們可以買一張這麼大的！」

宋游用雙手比劃了一個大約團大小的距離，還是用商量的語氣：「有時候地上冰涼，想坐的時候，拿一整張氈出來有些不值當，若是有這麼一張小一些的布毯布墊就方便多了。而且它既可以給我當團用，也可以用來當三花娘娘變貓兒時候的墊子，睡覺會舒服很多。」

「唔……」

挎著褡褳的小有些被說。

「而且它們很漂亮，和大晏買到的布墊布毯不一樣，過了這裏就再也買不到了。」宋游趁熱打鐵，看著的表，覺得可極了，「我們會一路將它帶回山伏龍觀，很多年後，我們看著它，就會想起這裏，別人看到它，也會知道我們曾來過這裏。」

「多錢？」

「比羊做的便宜很多。」

「多錢？」

「不會太貴的。」

「多錢？」

「……」

這小東西還真是鍥而不捨。

宋游無奈，跑去問了問。

拿著幾串銅錢一番比劃，一番挑選，又和自家頂樑柱對視了好幾眼，終於花了一百多文，買了一個最厚實最喜歡的布墊。

布墊上有好幾種彩，編織綉，中間有類似太的圖案，又都偏黃偏暖，像極了這片土黃的高原城池還有這裏終日燦爛的。

宋游一眼就相中了它。

買完便遞給。

說來也是有趣——

三花娘娘買的時候皺著眉頭，付錢的時候十分不舍，這會兒一張屬於的墊子遞到了面前，又立馬將之抱在了懷裏，抱得的，隨即繼續板著一張小臉，一臉嚴肅的跟隨道人閑逛。

又買了一些饢。

這是必須的。

不過饢也買了兩種，一種香一些，是平常玉城人常吃的饢，味道很不錯，越嚼越香，一種就烤得特別干，又干又，方便長途旅行者。

三花娘娘的錦袋雖然有一個閉空間，但裏頭既不是時間靜止，也不是溫度極低，甚至裏頭照樣是有空氣的，大致和外界空間同步，如果可以抓住什麼活塞進去，它也是可以放活的，因此沒有保鮮的能力，更沒有什麼一碗菜裝進去、很久之後拿出來還是熱氣騰騰那麼玄。

所以儲備食還是得考慮保存期限。

花了不錢，這才回到車馬店。

剛到房間門口，就看見了那名侍。

侍捧著一剛洗乾淨的道袍，沉默的低頭站在門口等待著，一不。

直到道人走近，才抬起頭來。

一見道人，就遞出裳。

「謝謝你了。」

道人語氣誠懇，自然，還是用的西域話。

侍聞言還是沉默，等在旁邊。

其實宋游不覺得自己對有恩，也不覺得虧欠自己，當時城外那些大和尚之所以取走銀壺，也是因為他的到來，要用酒來招待他。倒也不能說侍的災難是因他而起、全歸咎於他，這是不對的，但也顯然和他有關。因此他才出面幫忙，既是了卻與之間的因果牽扯，也是自己平息因自己的到來而引起的一系列變故，如此才算講究。

不過侍不知道，語言也不通，只是憑著自己本的淳樸善良，覺得別人救了自己，就該報答，於是來為宋游浣洗裳。

算算也有一個月了。

一個月里，除了去找那黃鼠狼的四天，每天都穿剛洗完、曬完太的乾淨裳，在宋游這十幾年間的遊歷過程中也算是奢侈的驗了。

「我們明天就要走了，為了報答你的幫助，為了報答你的善良，我有一樣東西和一句話要給你。」宋游按著夢中謝姓商人教他的話說道，儘管他這些天已經很努力的去記，記憶還是忍不住有些模糊了，同時拿出一張符籙——

「你拿著它，出城去，有狼在等你，跟著狼去山中，可以找到一些財寶，財寶珍貴而危險，不要拿得太多和告訴別人。」

「……」

侍愣愣的接過，不知為什麼。

道人則已經關上了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