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你的命，不可以

溫闌並不知溫凝來了梧西。

此前他聽聞裴宥扣了名小藥商就覺有些奇怪。

哪怕那小藥商真打算深梧西倒賣藥材，畢竟尚未事實，且當時那足足一馬車的藥材，的確暫解了梧西之困。

甚至若不是那一車藥材，何鸞恐怕……

留不住命。

因此哪怕不算他的“功”，單算罪名也不至於如外頭說的，將小藥商扣著待回京審。

隻是此前梧西事多，他又病了一場，隨後又是藥材又是糧食，哪來心思關心這被扣著的小藥商？

直到近來疫癥逐漸消散，梧西，乃至嶺南十三城基本都恢復正常運轉，今日忙完手中的事，裴宥吩咐人來知會他，讓他帶著何鸞一道，帶他們去見一個人。

馬車停在驛，溫闌還當是朝廷悄悄來了什麽人幫他們善嶺南的後，哪知一進門，裏頭的人還未看清，一個茶盞飛速而來，砰——

他一聲痛呼還未出口，便聽後的何鸞驚喜的聲音：“阿凝！你怎會在這裏？！”

阿凝？

竟如此大膽，這個時候來了梧西嗎？！

但坐下來之後，他才知，他這個妹妹的大膽，可遠遠超乎他的想象。

“所以那一馬車的藥材，是你孤一人從京城運來的？！”溫闌覺得簡直不可思議。

他溫順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妹妹，何時竟有膽識、有能耐，做出這樣的大事來？！

溫凝正坐在他對麵，聞言垂著眉眼：“也不算一個人，我雇了好多侍衛呢。”

就是還知道雇侍衛，且是去鏢局雇侍衛才奇怪啊！

從何得知這些門道？又如何知道哪裏有鏢局，哪的鏢局靠得住？

“可……”

溫闌正要開口，被溫凝在桌下踢了一腳。

若沒有上輩子那些經驗，才十六七歲的時候，別提做不做得出這事，恐怕連想都想不到。

可能不能別當著裴宥的麵表現得這麽驚奇？

“阿凝慣來有勇有謀，真嫂嫂佩服。”還是何鸞出聲，把話給圓住了。

不是的，他家阿凝就算有這個膽子，可十歲之後足不出戶，從何了解這些江湖上的門門道道？

不待溫闌開口，何鸞又道：“就連這次的‘叢樹’都來自阿凝呢。說起來，阿凝，你何時購置了那麽多‘叢樹’？此前你與如霜妹妹神神的，就是在搗鼓這個？”

溫凝下意識就想看裴宥一眼。

他坐在的左手側，何鸞的對麵。但自他進門，兩人就沒對視一眼。他沒講話，也不曾對他有什麽言語。

溫凝生生將那眼神忍住，隻緩聲將此前說給他聽的那套說辭又給溫闌和何鸞說了一遍。

無非就是本來打算囤積“石熒”賺一筆快錢，結果那錢老板塞給一倉庫的“叢樹”，想著可以和“石熒”用同樣的手法作，便收了。

“天佑大胤啊！”何鸞雙手合十，無比激道。

“那是，若不是有人……”

這次換溫闌在桌下踢了溫凝一腳。

一城便被送來這驛，不曾見到一個月前梧西的人間煉獄。

醫者全部染，甚至有四名來得較早的已經過世；梧西城染者十中七八，分區而治的時候，康健者得令人心驚。

此等局麵，形勢又不明朗，說實話，若是他自己，得知溫凝一人前來，也斷不會讓冒險外出。

枉死的命足夠多了，何必多添一條？

這麽一踢，溫凝也不做聲了，眉眼低垂著，腦袋也低垂著。

何鸞見狀，也踢了溫闌一腳，朝他使了個眼。

裴世子進門後一言不發，溫凝一個正眼都沒給人家，再想想進門時那個茶盞……大抵裴世子是強行將溫凝扣在這廂房的。

一個多月，溫凝那麽不喜約束的子，很難沒有怨言。

溫闌馬上會意：“哎喲阿鸞，我這額頭好疼！醫署有傷的膏藥吧？我們趕回去上點藥！”

何鸞：“……”

演得太明顯了夫君……

溫闌才不管明不明顯，拽著何鸞就走了，臨走前還地把守在門口的兩個姑娘給打發了。

屋子裏隻剩溫凝和裴宥，空氣霎時靜下來。

溫凝本是與裴宥在八仙桌上臨臂而坐，人一走，便站起，坐到床邊去。

那裏有下午重新開始繡的小人兒，拿起來便埋著頭繼續繡。

裴宥倒是一直沒。

八仙桌上有茶，他靜靜地坐在桌邊，慢條斯理地將那一盞茶喝完，才悠悠起，踱步到溫凝側。

“帶你出去用膳？”他半蹲下子，抬頭著溫凝，語氣平淡得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西南菜式與京城、江南的菜式都有很大差別，你大約還未正經嚐過。”

溫凝原是很生氣的。

任誰被這麽關了一個多月，無人說話，無事可幹，對外頭的事一無所知，都不可能沒有緒。

可裴宥多了解啊。

他帶來了溫闌和何鸞，將的怒氣生生打斷，讓看到的兄嫂安然無恙，再來若無其事地與說話。

的確再氣不起來了，隻留了一腔的怨憤。他一開口，那腔怨憤便化作水在眼底打轉。

裴宥輕蹙了下眉頭，去握的手。

溫凝躲開。

“溫凝。”他低聲喚。

溫凝垂著眼，抹了一把尚淺的眼淚。

裴宥的手也便頓在空中。

半晌，輕攏五指，收回那隻手。

一時又是兩相沉默。

溫凝不再掉眼淚，隻管胡繡著手下的小人兒，既無章法又無針法，裴宥凝著眉眼看了一會兒，站起，踱步到了窗邊。

一月餘不曾打開的窗，上麵還有殘留的封條痕跡。

時辰已經不早，但正值盛夏，太並未完全落下，斜斜地鋪灑在窗口。

梧西雖已基本恢復正常，但驛所臨的畢竟是條偏道，這個時辰，已經不再熱鬧。

裴宥徐徐著樓下最後一個正在收攤歸家的小商販，神思卻顯然不在他上。

不多時，那小商販收好自己的攤鋪，消失在街角。

四下霎時一片寂靜，隻有夕的餘暉，照耀著空氣中跳躍的塵。

“溫凝，什麽都可以。”半晌，淺淡的聲音響在廂房，“你的命，不可以。”

裴宥負手轉過，擋住的窗欞在他側臉留下一道影：“你要我不去溫府，可以；你要我給你和離書，可以。”

他闃黑的眸子盯著溫凝：“你要我枉顧你的命，不可以。”

溫凝的眼紅了一圈：“可是……”

“沒有可是。”裴宥不假辭地打斷，麵如常的淺淡，唯有鼻骨上的那枚小痣出幾許偏戾，“在我這裏，誰都可以有萬一，你不可以。”

“但是……”

“沒有但是。”裴宥微微側目，幾乎是不容置喙地看著，“沒有可是，沒有但是，沒有任何一件事，比你的命更重要。”

“你……”

“我不認為自己有錯，即便重來一次，我亦會如此做，即便你不喜，我亦改不了。”

“我……”

“衙門還有事，先走一步。”

裴宥撇開眼，不給溫凝說任何一句話的機會，扭頭就走。

“你給我站住！”溫凝甩掉手上的繡繃，一聲冷喝。

裴宥剛到門口，腳步堪堪停住。

溫凝被氣得口上下起伏：“你不是說帶我出去用膳嗎？！”

眨眨眼，最終還是放了語調，淌出些許委屈：“我了。”

-

梧西原是嶺南十三城裏，最繁華最熱鬧的一座。

疫癥來得快，去得也快，幾副藥下去，三日時間便可恢復得七七八八，除非弱者，即便是重癥，在家中多休養幾日，也多半無甚大礙。

因此，“叢樹”城沒多久，梧西便漸漸恢復了生氣。

溫凝著喧鬧的飯館，雖知此次疫癥還是帶走了不人的命，可相比上輩子的慘劇，如今這副模樣，已經令十分欣了。

若在平時，溫凝恐怕早就拉著裴宥的袖子，嘰嘰喳喳說個沒完問個沒完了，但現下，兩人才剛剛險些又吵一架，心中各有芥，因此都不怎麽說話。

裴宥邊沒帶人，自行點了菜，溫凝看似沒在聽，卻在結束時加了一句：“你們這兒的特酒上一壺。”

“好嘞！”店小二認識裴宥，熱得很。

裴宥黑黢黢的眸子覷溫凝一眼，溫凝托著腮，若無其事地看樓下。

不止是店小二，整個梧西城，幾乎沒人不認識裴宥，因此，兩人是在二樓的一間包廂裏落座。

樓下很熱鬧。

與大多數酒樓差不多，中間專門留了戲臺，雖才恢復經營沒多久，此刻也鏗鏗鏘鏘地唱著戲。

溫凝看了幾眼就明白，唱的正是這陣子的疫癥。

大約是裴宥人還在梧西，因此化去了他的存在，直接編排神仙下凡，解救眾生的戲碼。

溫凝本是不想與裴宥大眼瞪小眼的尷尬，佯裝看戲，不想還真看進去了。

突然就想到，的重生，差錯地囤了那麽多“叢樹”，會不會真的就是神靈的指引，讓來有此機會解大胤一難呢？

阿彌陀佛，待回京，須得好好去慈恩寺上一炷香才好。

看了會兒戲，二人之間的氣氛不再那麽僵持，溫凝很自然地問道：“你是如何將那些‘叢樹’運來嶺南？為何人人都說猶如天降？”

裴宥喝著茶水，麵也不似剛剛在驛時那般冷，恢復到慣常的清寡，淡聲道：“用了自己的暗衛而已。”

溫凝略有詫異地向他。

他這是信不過謝家軍？

此次他沒帶顧飛，亦沒帶徒白，明麵上一個自己人都沒有。

但也沒多問，轉而問道：“那糧食呢？那時城中缺糧，你何找來的糧食？”

裴宥拿起茶壺，垂眸倒茶，並未言語。

不與說算了，哼。

轉而繼續看戲。

不一會兒，店小二送來了溫凝點的酒，菜也陸續端上來。

嶺南的菜式比起京城和江南的，口味稍稍偏重一點，喜食辣。溫凝的口味其實與裴宥相近，喜甜口。

但偶爾吃一頓辣，也未嚐不可。

隻是吃著吃著，的眼神便飄在了一旁那壺酒上。

瞟了好幾眼，像是下定什麽決心，銀牙一咬，拿起酒壺就給自己倒酒。

裴宥看著又是猶豫，又是忐忑地掃了幾眼那壺酒，最後眼神一橫，倒了一杯酒就要往裏送。

“西南酒烈。”手攔住了酒杯。

溫凝抬眼，眨了一眨，眸子裏瀲灩的也跟著閃了一閃：“我就要喝！”

拂開裴宥的手，直接將酒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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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