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雙華看的滿心疑，猜想是有人在杯底做了手腳，將字寫在一個特殊的角度，若是憑空去看難以發覺，盛滿水時卻能將字投影到水上，倒是用心雅致之舉。于是喃喃道：“這莫非是孟釋大師特地設的機巧，恰好讓我們發現了。”

信王卻笑道：“這自然不會是孟釋大師弄的，因為婉清，正是我姑母的閨名。”

他的姑母，就是長樂公主，而這套茶，原本就是長樂公主的故人所贈。

顧雙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聽顧遠蕭道：“還有，這人特地將‘與子偕臧’，改了與陵偕臧……”他頓了頓，卻沒有再說下去。

顧雙華聽得好奇，忙追問道：“這個陵字就是贈公主茶之人嗎？他究竟是何人呢？”

顧遠蕭轉頭看，表略有些晦道：“前塵往事，日后我再慢慢和你說。”

誰知信王卻大聲道：“這個‘陵’，自然就是蘇陵，二十年前赫赫有名的白將軍。”

顧雙華聽見“白將軍”這幾個字，不知為何心底生出些異樣，轉向信王問：“他是什麼人？”

信王卻一笑，傾過去幾乎著的臉道：“你再給我倒杯茶我就告訴你。”

“哦”顧雙華乖乖準備去倒茶，誰知顧遠蕭上前將的肩一按，然后扣住信王的手腕，大步就往外走，邊走邊道：“我還有些要事要同王爺商量，有什麼話，往后再說。”

信王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扯得一個踉蹌，顧遠蕭是練武之人，手腕十分有勁，信王一邊呲牙咧地喊疼，卻不得不跟著他走到門外，可還是不甘心，頭進來沖一眼道：“妹妹且記住，他是個臣，大大的臣！”

這聲兒很快在屋飄散，方才還熱鬧的書房，除了淡淡茶香，只剩顧雙華怔怔留在原地，抿了抿不服氣地想：他們不說，有個人必定會說。

第二日，就在公主府那間仿佛纖塵不染的耳房里，長樂公主癡癡著面前茶杯上浮起的詩句，過了許久才吐出口氣，用尖刻的語氣道：“呵，真是故作風雅，愚笨至極，明知本宮最討厭煮茶這種麻煩事，還故意將這字藏在杯底，什麼‘邂逅相遇、與子偕臧’，他為何……”

為何不敢當面告訴我。

角帶著嘲諷的笑，長長的羽睫被氤氳而上的水霧染，偏過頭，了被熏痛的雙目，然后站起走到窗邊，背對著顧雙華坐下。

公主斜斜托腮，整張臉罩在菱花窗投下的影里，不再似以往那般濃烈乖張，反倒添了幾分凄婉與落寞。

然后取下發上簪，一下下挑著旁香爐里的香屑，聲音似從很遠飄過來：“你想問什麼，盡管開口問吧。”

顧雙華雖覺得太過逾矩，卻還是不住心中的疑，想了許久，終是問道：“白袍將軍，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

公主冷笑一聲，將金簪啪地按在桌案上，道：“是世上頂頂迂腐，頂頂蠢笨之人。”將微的小指放下，深吸口氣，緩緩道：“上陣能八方之敵，面不改的五城都督，卻生的溫潤俊秀，如白書生一般，而且他平生最崇儒生之風骨。因上陣殺敵從來只穿白袍，絕不著鎧甲，才被百姓稱為白袍將軍。”

顧雙華聽得迷，忍不住口問道：“那他現在呢……”

“自然是死了。”

見顧雙華聽得怔住，雖然已猜到，卻還是到無由的哀傷。

公主輕笑一聲，低下頭沉默了許久，才又開口道：“當年的白袍將軍，年揚名、風采卓絕，是多子的夢中人。連本宮也為他癡迷，為了追隨他拋下所有的自尊與驕傲。可如今，本宮還是那個錦華服、盡寵的長樂公主，他卻死了，還死在萬人的唾罵里，你說，這可不可笑。”

顧雙華知道，這一點都不可笑，因為聽出公主在哭。

公主手指搭在眼上，靜靜坐了許久，終于用帕子抹去臉頰的淚痕，輕輕推開了面前的窗戶。

如今已逢盛春，窗外滿樹桃花開的灼灼，遙遙當年，那人也曾袂翩翩立于樹上，笑著折一枝桃花拋進懷中。

縱有錦繡千重，縱有賢子良婿，到底意難平。

顧雙華默默嘆了口氣，又煮了杯熱茶捧起，走到公主旁躬道：“全怪雙華逾矩，不該窺問這些往事，惹得公主難過。”

公主搖了搖頭，聲音輕的像一聲嘆息：“若不是將茶贈予你，也許我永遠也不知道他心里竟還藏了句：與子偕臧，卻始終不敢當面告訴我。”

垂眸看著又道：“那天你在說‘茶餅雖被碾碎末，經百沸千煮，卻不失其本’時，我便覺得你與他很像，也許這就是你與他的緣分。”

見顧雙華尚有些怔忪，公主將茶端至邊，似是不經意地問了句：“對了，你的生辰真是辛酉年六月初八嗎？”

顧雙華沒想到公主竟會知道的生辰，眨了眨眼道：“爹爹是這樣告訴我的。”

公主一抬眸：“你說的爹爹，是老長寧侯吧。”

顧雙華點頭道：“其實，進侯府之前的事，我已經不太記得了。”

公主又盯著看了一陣，站起打開柜子，拿出一盒鑲金點翠首飾道：“這是前些日子皇兄讓司珍房為本宮做的。本宮看著很喜歡，便讓他們照樣多做了一套，正想著何時送給你好，正好你的生辰也快到了，就當提前送你的生辰之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