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安息就在今日

宋游依然拄著竹杖行走，看過這一張張面容。

這支兵像是昨天才到這裏，容神皆栩栩如生，盔甲上的坑窪磨損也無比真實，是一支百戰之師。

可也就是這支軍隊，在委欄國君已經開城請降的況下，不僅不接投降，還屠殺全城，俘虜委欄國王室，在王宮和國都大肆劫掠，可以說每個人上都帶著重重債。在當時的西域，這種事並不罕見。哪怕是現如今，也常有大晏邊境將軍只是為了軍功便主挑起戰爭，輕則殺人幾千上萬，重則滅掉一城一國，事後隨便安個罪名，劫掠的財便收為己有，砍下的人頭便用來請功請賞，哪管異族死活。

如今這些人被冰封在這裏，既像是妖魔作，又像是報應不爽。

世事複雜，難以言說。

只是妖魔也是奔著珍寶而來，所犯惡行和他們當年沒有區別，這麼多人被冰封於此上百年，也差不多已經夠了。

宋游慢慢行走。

等到他不再開啟新的寶箱，貓兒也沒了看的，只叼著一枚從遙遠的西方國家來的金幣，一臉嚴肅，邁著小碎步跟著他。

張史卻是越發不解了，隨其後。

「先生在看什麼？」

「在下在找，張史的首又在哪裏。」宋游一邊走一邊誠懇的回答道。

後頓時雀無聲。

當宋游又走出兩步，拄杖回頭看去時，後一輛馬車、一名史、兩名武侍從、一名年輕文都愣在了原地，看著他，神各不相同。

「先生怎麼看出來的？」

張史嘆了口氣，率先開口。

「聽說但凡代表一國出使之人，皆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學多聞，見識廣泛。史就是這樣的人。」宋遊說著不搖頭笑了笑，「可史從長京到西域來，無論是監察也好，出使也罷，竟都沒有聽說過我們的名字。」

「先生很有名嗎？」

「近些年來，在長京薄有名氣。」

倒不是說長京每一個人都聽說過他的大名，然而三次回京，名氣也著實不小了，就算民間也常有他的傳聞，只是可能未有名字罷了。

從長京來的商人可能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從長京來的尋常吏武將也可能一時想不起來，但這等代表大晏出使之人，本最擅此道，卻是絕無可能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也絕無可能聽說了但沒想起來。

宋游一路觀察了他一天。

這位史說的很多話都是真的——

尋常妖邪鬼怪不敢冒充朝廷員，一來可能引起朝廷怒，二來員也不是那麼好裝的，裝不好就很容易餡；

這位史確實是史。

別說妖魔鬼怪了，你就是找人來演，也很難演出他的風采氣度，這一點是做不得假的。

只是他不是現在的史。

應該也不是前些年的，如果前些年剛死，不會有現在的道行。

「找到了。」

宋游停下了腳步，抬頭看去。

面前赫然有著幾座冰雕。

一輛油壁馬車，和後這輛一模一樣，因為被冰覆蓋，在天下顯著冷冷的彩。一名生得星目劍眉、腰懸寶劍的員，一名年輕文，兩名雖然沒穿盔甲卻也氣度不凡的武侍從，流星白羽腰間，劍花秋蓮出匣。

宋游拱手與之行禮。

「唉……」

後傳來了一聲嘆息。

「看來先生的本事確實超乎我們的預料，是本眼拙了。」張史也拱手行禮，這才說道，「本當年奉命出使西域，監察西域軍鎮，發現由劉將軍率領的這支軍隊殘暴不仁，為一己之而屠殺全城，已引得西域諸國人心惶惶，長久以往，恐會破壞大晏在諸番國心中的形象。於是本從軍中離去之後，便打算回到京城，如實稟報。奈何走到一半，便聽說了大軍在山間化作冰雕的消息。」

張史稍作一頓：

「這支軍隊再怎麼殘暴，也是我大晏的軍隊，都是大晏兵將兒郎，吃的是朝廷軍餉，於是本只得又折返回來，查看況。結果沒想到自己也留在了這裏，死後不僅不能魂歸故里，也不得安息。」

張史說著不嘆一口氣。

「奈何此地離長京太遠，此事又過於可怖，朝廷只派人來查探了一次，就再也沒有來過了。神仙也管不到這裏來。唯一一次代表朝廷來到這裏的兩名中使，我們才剛顯，還沒來得及和他說話，就把他嚇了個半死，連滾帶爬的下了山去，從此再也沒有回來。消息傳開后，就連這條山路也被廢棄了，再也沒有人敢從此路過，有時我們都覺得，朝廷已經把我們忘記了。」

「原來如此……」

宋游點了點頭：「足下所做的，便是想讓世人莫要忘掉你們？」

「是朝廷。」

張史頂著太，與他對視說道：「希朝廷莫要忘了我們，莫要忘了還有四萬軍隊留在這西域深山，魂魄不得安息。其中縱使有劉將軍那般殘暴不仁之輩，也有尋常無辜的校尉兵卒，張某也在這裏。可能曾經的朝廷放棄了我們，可朝廷是要換君主的，換了一位位的君主，總有一位會不忍心見到我們在異域他鄉不得安息，希到時朝廷能派高人來，不說帶回我們的骨，只願能讓我們安息，便心滿意足了。」

「於是幾位常常下山，給人講這裏的故事，帶人來這裏看嗎？」

「若是鬼也有修為，本已經是修為最深的了，可照樣不能離開這裏多遠，直言又怕嚇到別人，便只好出此下策了。」

張史無奈的說。

「原來如此。」

宋游點了點頭，環顧四周：「只是求個安息的話，實在無需朝廷。」

「先生意思是……」

「在下也會些法。」

道人說著又抬頭看向他：「史真名就做張忘川嗎？」

「生死不改姓名。」

「遇見足下，是我此行之幸。」

「不敢不敢。」

「東行出西域，進到沙洲境，應當就有差了，可隨他們一同繼續往東，也可自行前往州，那裏有鬼城，是足下施展拳腳的天地。」

宋游再次與他行禮，說完之後，便抬起竹杖，轉走了。

張史聽得迷糊，轉頭看著他，正不知為何之際，便見道人竹杖點地之竟出耀眼靈，在水晶般的冰面上迅速盪開。

剎那之間，好似都溫暖了些。

「咔嚓！」

遠的冰湖陡然出現了一道裂紋，裂紋迅速擴大，如蛛網一般蔓延。

「咔嚓咔嚓……」

不斷有裂紋聲傳來。

似乎整個湖面的冰都在崩裂。

隨即率先斷裂的是湖面上的冰柱，或是冰面承不住它們的重量，或是從中間斷裂開，帶著轟隆的巨響沉冰水中，激起滿天水花。

岸上百年不化的堅冰也迅速消融。

消融的速度猶如火燒。

張史愣住了，不由側過，盯著那名邁著遲緩的步子拄杖走遠的道人。

這才發現，道人走到哪裏，地上的堅冰就消融到哪裏，眾多兵將人馬都出原本的樣子，一曬，迅速化為白骨落地。

而那隻三花貓依然叼著金幣，邁著小碎步，跟在道人後，卻又回頭將幾人的鬼魂盯著。

那眼神和昨天一模一樣。

幾人這才察覺——

原來早在昨天，第一眼見面之時，這隻貓就已經發現他們不是人了。

「轟隆……」

「嘩啦……」

馬車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車上的寶箱也隨之傾倒而出，倒出滿地的金銀珠玉，只是絕大部分都落了湖水中。

「喵？」

三花貓愣住了。

稍一開口，上的金幣就掉落在地，而忍不住回過頭，看向遠方一個個摔落在地或沉湖中的寶箱，看著那些傾倒而出的金銀珠玉——這是這一輩子也沒有見過的錢財，也是做夢都夢不到的畫面，此時真真切切的呈現在眼前，無疑給單純小的心靈造了極大的震撼。

「好多錢！」

然而在看見這些金銀珠玉的同時，也看見了無數融化的冰雕，以及從中顯現出來的骨，亦不知多魂靈站在原地，目送著他們。

場面震撼極了，以至於讓他一時忘了去撿這些金銀財寶。

等反應過來，已經聽見了道人的聲音。

「三花娘娘，不義之財，就不要取了，任其埋進湖水中吧。」

「唔？」

貓兒一臉嚴肅。

什麼是不義之財？

財都很義！哪來不義之財？

只是是知道的，自家道士有時候有些病，就是看見錢都不知道要，這跟看見耗子在面前懶腰不去捉來吃有什麼區別？

是腦子壞了。

是不聰明。

但是有什麼辦法呢，只是一隻貓，一隻道士養的貓而已。

三花貓又看了一眼那些魂靈，見有些人抱拳行禮，有些人已經半跪在地，自家道士也慢慢走遠了，自己腳下的冰雪地已經開始融化，便也連忙低頭叼起了這枚金幣，迅速追了上去。

這塊金子是早就拿到的，與有緣。

是有緣之財，不是不義之財。

只是可惜了……

三花娘娘此時有種直覺——

自己今後很多年做夢，可能都會夢見這裏，夢見這一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