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倆對飲數巡,皇帝放下茶杯,若有所思道:“你在北邊,可曾聽到過蕭泠的消息?當真死了?”
桓煊輕輕撂下酒杯,眼中流出些許憾之:“兒臣也曾派人多方打探,蕭泠當時中流矢,當場斃命,斷無生理,許多人都可作證。”
皇帝皺起眉,搖頭嘆息:“可惜東安王一生忠烈,膝下無子,惟得一,誰知天不假年,脈就此斷絕,實在可悲可嘆。”
話是這麼說,眼中卻流出如釋重負之。
二十多年前那場大之后,朝廷勢弱,積重難返,節度使的勢力卻日益膨脹,表面上臣服于朝廷,實際上與裂土而封的諸侯相差無幾。
其中又以河朔三鎮節度使勢力最大,麾下有二十萬大軍,七年前東安王蕭晏病故,剩下個平庸無能的弟弟,外加一個兒,滿朝文武都松了一口氣。
誰知蕭晏的兒蕭泠英才天縱,青出于藍,恰逢奚人擾邊,自請將兵,以三千兵馬大勝奚人二萬騎兵,而此時才剛及笄。
這場大捷當時震朝野,然而與后來數年的勝仗相比卻不算什麼。
河朔有這麼一位戰神坐鎮,邊關固然安寧,但皇帝頭頂上好似懸著一柄利劍,夜里都睡不安穩。
大雍邊關最耀眼的將星忽然隕落,而且是在穩勝券的一役中,死得還那麼輕易,總讓人難以置信。
但是蕭泠一死,沒有人可以統領河朔三鎮,叔父蕭同安坐不穩這位子,河朔軍早晚分裂,朝廷只需坐山觀虎斗即可。
解決了心腹大患,皇帝終于高枕無憂。
桓煊心知肚明,卻有些五味雜陳,蕭泠比他大兩年,名更在他之前。他暗暗在心中將視為唯一的對手,只盼有朝一日能與比肩。
如今他再沒有與一較高下的機會,只能抱憾終。
同為年將帥,總是有幾分惺惺相惜的。
“說起來,你長兄和蕭家娘子時還定過親,可如今兩人都……”
當年他替長子和蕭氏定親,也是羈縻之意。
可惜蕭晏死得早,蕭泠又橫空出世,兩人的婚事本該不了了之,哪知……
想起長子當初的忤逆,皇帝的眼神暗了暗,隨即那些復雜的心緒都化作一聲嘆息:“罷了……”
斯人已逝,那些都不重要了。
思及長兄,桓煊心口也有些發堵,垂下眼簾,沉半晌方道:“逝者已矣,阿耶切莫太過傷懷,請以為重。”
皇帝頷首:“你回京是喜事,不提這些了。”
兩人都沒了談興,默默用完午膳,皇帝吩咐宮人撤席。
桓煊見皇帝面倦態,便起告退。
皇帝道;“你阿娘上不說,心里定然記掛你的,你去看看吧。”
桓煊神一黯:“是。”
皇帝輕嘆了一聲,吩咐黃門備輦,執著兒子的手,堅持將他送到殿外,看著他登輦。
出了徽猷殿,步輦往北行,剛過永巷,忽聽一陣腳步和環佩聲由遠及近。
桓煊不經意地抬眼去,只見對面的深巷中,幾個宮娥和婢簇擁著一個年輕子款款行來。
他的心臟陡然一。
第5章
那子形纖弱,即便披著白狐裘也能看出削肩細腰,水單衫上繡著銀竹葉,下著孔雀綾褶,清新得仿佛一泓秋水。
只是看不清面容,因頭上戴著一頂紗帷。
晴日微風,輕輕掀輕紗,時而出如玉的小巧下頜和半片朱,總也看不真切。
只是驚鴻一瞥,也知道紗帷下定是張絕的臉。正因看不真切,才越發惹得人心難耐。
對面一行人也發現了齊王的車輦,慌忙避讓至道左。
子低低地垂下頭,本就纖如春柳的子竟微微發。
桓煊的目像是被人用一線牽引住,再也挪不開。
高邁覷著主人臉,心頭不由一跳,他家殿下鐵石心腸,不可能在路上見著個人就發怔。
能讓他出這種神的,普天之下惟有一人——阮微月。
第一日回京,才進宮就遇上這位,當真是孽債!他在心中哀嘆。
果然,片刻后,只聽桓煊沉聲道:“停輦。”
他下令停了步輦,卻沒有降輦的意思,只是凝眸著那子。
微風習習,送來子上悉淡雅的芬芳。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子的子輕輕發,如風中的柳枝,越發顯得裊娜而楚楚。
盈盈一禮:“民阮氏,拜見齊王殿下,殿下萬福。”
的聲音也和姿態一樣纖細溫婉,微帶吳音,猶如出谷黃鶯。
三年前在灞橋邊的柳樹下,便是用這把世間最溫婉細的嗓音,說出最殘酷的話語。
桓煊的目落在春蔥般的手指上。
正攥著手中的象牙扇柄,他的心好像也被這只手攥了。
“阿嫂別來無恙?”他的聲音冰冷,卻有些喑啞,雖是從自己間發出,卻那麼陌生。
阮月微和太子尚未婚,他本不該如此稱呼,但卻口而出。
他不怪,也無意傷害,但終究不能釋懷。
阮微月子一,幾乎站立不穩,好在邊婢眼明手快扶住了。
半晌,才聲道:“承蒙殿下垂問,民很好。”
你殺了清雅的孩子,本將軍沒殺你,就已經夠仁慈了!”沈燿拽著白玖月上了馬車,粗魯的動作毫無憐惜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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