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

眾後妃一並福禮下去，無不惶恐道：

“臣（嬪）妾謹遵皇後娘娘教誨！”

昭華淡然含笑，衝著宮門的方向微微揚起下，

後妃會意，便陸陸續續地散了。

這當中，屬容悅故作磨蹭，走得最晚，

待旁人都走遠後，才低聲對昭華說了句，

“昭兒，你好好勸勸貴妃。待承歡......心思極重。”

昭華頷首應下，可心底卻也是不知，該要如何去勸了。

人世間的生離死別，是旁人最沒有辦法去開解的，

勸導再多，不過徒勞。

唯有親曆者在痛苦中掙紮過後，憑借著自己的意誌和時間的洗刷，才能一點點從不見天日的暗淵中走出來。

‘吱呀’

庭院寂靜一瞬，正殿的門也驀地開了。

流玥躬而出，紅著眼向著昭華福了福，道：

“皇後娘娘，貴妃娘娘說外頭日曬，讓奴婢請您進來。”

昭華時，見寧婉霜才從承歡的房中走出來，

想去看孩子，但寧婉霜卻婉拒了，

“承歡喝了藥才睡下，他眠得淺，讓他好好兒歇一歇吧。”

昭華清淺頷首，落座後，仍舊腹誹了許多勸之詞，想要為寧婉霜寬心。

然在方要開口之際，卻被寧婉霜搶先的一聲喚給截停了，

“昭兒。”

“嗯？”

“多謝你。”

寧婉霜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輕，綿綿的像是紗一般，無形中包裹著昭華。

昭華當然知道，寧婉霜是在謝什麽，

這份謝意，是在謝沒有揪著承歡不放，將靜和的死徹查到底，

也是在謝，留給了承歡最後的麵。

此刻彼此靜靜相，縱有千言萬語，唯一個眼神的示意，也便心照不宣了。

良久，才聽昭華溫聲道：“婉姐姐若有什麽需要，隻管與我說，我定當竭盡全力。”

“不必了。”寧婉霜笑意淒楚地搖了搖頭，又不覺間回眸，朝著承歡寢的方向瞟了一眼，

“我隻想安安靜靜的，陪著承歡走完這最後一段路。”

昭華心下了然，寧婉霜之所以不讓見承歡，是不想讓見到承歡如今的可怖模樣。

張太醫說，

承歡的病急轉直下，短短一個月間已然熬了皮包骨頭，加之幹裂的皮銳了角質，一層疊著一層，和沁了的樹皮似的，實在駭人。

故而寧婉霜不讓包括昭華在的任何人去見承歡，也是想讓所有人都記得承歡最好的模樣。

而日日照顧承歡的，日日麵對承歡一點點被病魔吞噬怪的，卻與旁人不同，

因為在母親眼裏，自己的孩子，永遠都是最好看的，永遠都是最好的。

這日昭華回宮後，待到夕沉時分，蕭景珩也來了宮中。

他來時淒愴盈麵，眉頭鎖，飯菜不吃一口，隻顧著一杯杯貪飲下腹。

直到母將喂飽了的承燁抱了過來，

蕭景珩見著孩子衝他笑，這才眉目稍作舒展。

他從母懷中將承燁抱過來，

結果前一刻原本還在笑著的孩子，也不知是不是嗅不慣他上熏天的酒氣，倏然扯著嗓子嚎啕大哭起來。

昭華見承燁哭這般，置於桌下的手不攥了拳，心也是疼得揪到了一。

而蕭景珩卻是醉意上頭，顧影自憐道：

“昭兒，朕又要是去一個孩子了......”

“蕭郎，別這樣。”昭華起至他旁，先是攙著他的臂彎聲勸了兩句，而後趁他傷之際，忙順勢將承燁從他懷中抱了過來，給母帶下去。

坐在蕭景珩側，看著曛暖的燭火投在蕭景珩的臉上，眼底氤氳的水汽反出晶瑩如珍的，

“承歡是朕的長子，太醫說他熬過五歲便能平安長。可為何......”

昭華聽他嗓音沙啞，猶如有綿的刺梗在了頭，後頭的話也是說不下去了，

隻得以掌額，黯然垂淚。

昭華相信他此刻的眼淚是真的，

畢竟那也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多也是有些在的。

但即便這眼淚非虛，但落在昭華眼中，仍是覺得惡心了。

且不說蕭景珩當初下旨要賜死承歡的時候有多麽決絕，

便說承歡長到了這個年紀，蕭景珩也是連他抱都沒抱過一次。

這樣的父，隻怕越是缺失，才反倒越是好事。

此刻，蕭景珩攥著昭華的手，字句珍重地與道：

“昭兒，朕希咱們的孩子，能一切都好。”

昭華緩緩頷首，無比溫順地說：

“有蕭郎福澤庇護，孩子們自然能平安長。”

後來的幾日，承歡的消息昭華隻能從張太醫那裏打聽到，

但到了六月初六的時候，永和宮停了太醫院的問診，

這也就意味著寧婉霜，是徹底放棄了對承歡的治療了。

張太醫也對昭華說：“其實宸貴妃的選擇也是最正確的。大皇子病膏肓，再治下去，也不過是強留他在人間，多一天的苦罷了。”

“張太醫，依你所見，承歡停了太醫院舉院之力為他吊著的一口氣，那麽他餘下的時日，還剩下多？”昭華問。

張太醫拱手一揖，直言不諱道：

“回娘娘，怕是......活不過明日了。”

“明日......”

昭華目癡然地著永和宮的方向，

腦海中不閃過一個，足以讓銘記一輩子的畫麵。

那時，蕭貴人方誕育下承歡，

蕭景珩見蛇胎大駭，為保皇家麵，旋即絕下旨死。

眾人旁觀，無敢怒龍，

唯有寧婉霜站了出來。

一腳踹開了拽著小皇子胳膊的監，

敞開華袍袖，將承歡護在了後。

在這世界急於施予承歡雪風饕之際，

寧婉霜卻為了他初降塵世後，照在他上的第一縷。

此刻，昭華雙手疊，不自覺扣著指甲上新添的朱豔蔻丹，

心下淒然，默了許久後，才低低悵聲道：

“明日是六月初七，是承歡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