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神仙不曾食言

「想請二位助我一臂之力。」宋游一邊往沙山走，一邊說道。

「一臂之力！」

「先生請講。」

「我擺壇請雨，然而此方天地本來無雨，不僅無雨，水氣靈韻也不夠，所以既是擺壇，也是擺陣。」宋游邊走邊說，「擺壇是向此方天地祈禱，亦是向天道通稟，要三種不同的蠟燭，九種不同的香。」

「三種蠟燭九種香？」燕子重複。

「蠟燭還有不一樣的嗎？」貓兒疑。

「三種蠟燭好找，只需去沙都城中，向商鋪一問，自然會有。」宋遊說道，「膏燭、燭、麻燭、瓠燭，任取其三即可。沙都乃是西域中原貿易中心，不至於找不齊。」

「什麼什麼糊竹……」

「那香呢？」

「香稍微麻煩一點，同一個地方，除了達貴人自己用的香，民間通常只會有一兩種香，各店的配料幾乎都是一樣的。」宋游無視了三花娘娘的問話，「好在我們遊歷多年，走訪各，見識了多種不同的香，只是需要你們替我去買或採集原料。」

「好的！」

「原料是什麼呢？」

「首先要有二十七支竹籤。」宋游一邊走一邊回想，「材料就比較多了，松針、白芷、丁香、蘭草、沉香等都要有，一時說出來你們多半是記不住的，我等下用紙寫下來，按照每樣多與、好不好買到列一個表，有些可能要南邊才能找到。」

「好的！」

「知道了。」

兩隻小妖怪都沒含糊。

「擺壇需要時間，蓄集水氣靈韻，這段時間我都會在這山上，馬兒就給你們照顧了。」宋遊說著頓了頓，「這邊草，最好把它帶到離沙漠遠一些的地方去，要是還有水源，就更好了，若是找不到，便只好讓張知州幫忙照顧了。」

「三花娘娘最會照顧馬兒！」

「燕安記下。」

宋游已經開始爬山了。

只是與此前不同，此前走三步兩步，這次卻是穩穩噹噹，每一步下去甚至都不會陷沙里，彷彿山上不是流的沙子，而是一面巨大的糙的金黃的石頭山壁。

宋游很快到了山頂，寫下線香原料，給兩隻小妖怪，並設擺法壇。

法壇大致有兩種效果——

一是存續法力。

二才是向天地神靈祈禱。

在上古時期，修士用得更多的反倒是第一個用法，後來神道昌盛，修行衰弱，第二種用法才了主流。

有時要做某件大事的時候，需要很多法力，便常常出現自法力不夠用的況。在這種況下，便可以設置法壇，以獨特的辦法將自法力存蓄起來，存夠了再使用。

宋游修四時靈法，靈力乃是時節靈力，好是有些靈力自帶水氣靈韻，不過卻也不是所有靈力都有這等效果。

算下來其實沒有多。

此地水氣靈韻實在太，得幾乎沒有，僅靠這些靈力來補足，是不足以在一個大範圍降下雨水的。

因此要慢慢來，要設擺法壇，一日日的將這些靈力積攢起來。

直到足夠降雨。

幾乎當天，兩隻小妖怪便帶回了三種不同的蠟燭，此後幾天也一直在外忙碌奔波，有時兵分兩路，充分發揮二者的優勢，一個去沙都城中到比購低價原料，一個飛到很遠的地方去採集天然原料，有時也一同出去，分工合作。

宋游擺好法壇過後，便一直呆在山上，每日以特定方法往裏灌注法力，其餘時候便在山上坐著，看日出日落，星月轉換。

山下依然駱駝群，商旅來往不絕。

這裏是進出西域的必經之路。

客商們路過葯泉驛，抬頭看去時，天空依舊湛藍無邊，沒有別的，地面也依然唯有沙山，可在最高那沙山的山頂，卻多了一張高桌案和一名盤坐的道人，眾人沉默走過之時，都不由得向那方投去目。

雙方都了彼此眼中的風景。

待得兩隻小妖怪收集好了所有原料，又藉助大漠烈日曬干，宋游才帶著他們在沙山頂上坐下來，不急不忙的開始製作土香。

「先做哪一種呢？」

宋游想了一會兒，這才出微笑。

只見他取來松針、蘭草、丁香以及多種山間看似尋常的野草，只拿在手裏，輕輕一，再送開手時，就已經了細碎。

可是他卻不接著下去，而是轉頭對兩隻抱著杵臼的小妖怪說：「大概就搗這樣細，就可以了。」

「這樣細！」

「知道了。」

燕子年並不多說，抓起一把松針，便放進了葯臼里，拿起葯杵，開始搗。

三花娘娘直愣愣的盯著道士，本來想問一句「伱明明可以碎，為什麼還要我們搗」，但見旁邊年已經開始幹活了，也不好落於其後，便咕咚一聲，把話又吞了回去，轉而抓起一把蘭草。

卻不是放進葯臼，而是長了手，學著道人剛才的樣子，手掌握，一個白白的小拳頭，卻因為用力而不斷抖著。

牙齒也不知不覺的咬了。

片刻之後，才鬆開手。

一堆蘭草渣紛紛揚揚落下，落進葯臼中，卻遠沒有道人那般細，也完全不夠均勻。

「！」

小神一陣嚴肅，這才不願不甘心的拿起葯杵，開始搗起來。

一邊搗，一邊長脖子，對比道士那堆草料的細度。

此後每搗一次之前，必定先抓起草料，在手中碎，一邊一邊思索，研究如何才能得和道士一樣碎，隨後才開搗。

山頂響起了或沉悶或清脆的咚咚聲，持續了將近一天。

宋游終於開始配香。

每樣香只做三支，因而無需什麼繁複的工，只需挑個無風的時候，或是請風稍停一停，在神臺桌案上將原料鋪開混合，用紅紙與竹籤將之裹串就可以了。

「三花娘娘，一下。」

「為什麼？」

三花貓一邊問著，一邊湊過來。

從紅紙一頭到尾，順利粘上。

貓兒神一愣，原來是這樣。

第一支香就這麼做了。

也是直到這時，三花娘娘才察覺到什麼——

此前搗草料時，全是原料，各是各的味道，又全都混在一起，不比例也無所謂配方，如今挑了其中一部分原料，按照特定的比例混雜在了一起，裹手指的土香，又湊近這麼一，立馬便讓覺到了悉。

味道與聲音都有一種魔力，常常與記憶關聯起來。

有時可能記憶已經模糊了，可當你聽到悉的聲音或音樂，嘗到悉的味道，便會立馬化作記憶的影子，將之勾出來。

那是剛相遇的時候了……

真是一下就將拉到了當初。

山下村中，低矮的土牆茅屋，老婦人，自製的木頭香桌，桌子香槽中裝滿的香料，以及那束從窗口斜斜照進來的，中是細微的香末，一下子使得雙方都有了形狀。

當然，還有那名躬站在旁邊認真學習的道人。

恍然之間，一切都變得清晰。

三花娘娘甚至看見了道人腳邊那隻老實蹲坐的貓，不敢離道人太近，也不敢離道人太遠，並不是格老實，實是不敢多。

此時回想起來，盯著做香的道士，三花貓的神卻不由越發嚴肅——

一直以為自己以前記不好呢。

這是怎麼回事？

「呼……」

剛巧有清風來，夕也來。

金的斜斜的照著道人，風一吹香末，空氣中飄揚的全是點，在下閃熠如新。

「……」

三花貓吸了吸鼻子。

空氣中飄來的味道，好像來自十年前。

……

大地由秋到了冬，溫度直線下降。

今年的冬天遠比以前更冷。

若換做往年，到最冷的時候，沙都地區夜間往往會下幾場薄雪，覆蓋沙山，覆蓋戈壁，將大地變冰雪的海洋，正好戈壁是有起伏的，便如海上的波紋，沙山高大，則如大浪。到了白天，太出來了，雪才會慢慢融化，出大漠本。

今年剛剛冬不久，寒風吹拂下，溫度便已經低於往年的最低溫度了，卻一點雪也沒見到。

許是寒冷的緣故，下方走過的商旅駝隊終於變了，可這段時日以來，所有從下方路過的商旅行人都能看得見——葯泉驛旁邊最高的那座沙山之上多了一個法壇，多了一名道人。

尤其是葯泉驛的吏兵差，更是看得清楚。

有時只有那道人一個人，有時邊又多兩個一高一矮的子，無論日夜，都在那山上，既不飲水，也不吃飯，不知在做什麼。

如此將近百日。

將近百日之後，只是一個尋常至極的一天。

道人卻已經積蓄夠了足以讓大半個沙都地區下一場大雪的水氣靈韻，於是毫不猶豫，果斷起，上兩個兒，來到法壇前方。

「呼……」

三花娘娘替他點燃了蠟燭，遞到他手上。

三種不同的蠟燭在風中搖曳。

燕子也逐一點燃土香，同樣逐一遞給他。

九種不同的香，有的來自逸州，有的來自長京，有的來自北方，有的來自東南沿海，每種配料都不相同，燃燒出同樣的青煙，帶著不同的味道，被風一攪，混合玄妙的覺。

道人誠心將之好。

到此，禮節排場就差不多做到位了。

道人一面祈禱上蒼，告知行雨，一面一拍桌案法壇——

「轟！」

積蓄百日之久的水氣靈韻瞬間發，化作衝天的靈，直衝天際，像是要將蒼穹也給搗爛，隨即又在天空陡然盪開，像是漣漪，眨眼之間便盪出上百里。

……

葯泉驛中。

員裹著厚服，嚴重乾裂，手也被凍得通紅，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皴裂，卻仍舊提筆寫著公文。

「呼……」

有風鑽進來，使他不由著脖子，打了個寒。

抬頭尋找，才發現是窗戶沒有關嚴實。

「今年這鬼天氣啊……」

沒有炭燒，窗戶可就得關好。

員一邊念叨著，一邊寫完最後幾個字，放好筆起去關窗戶。

手剛握上窗框，正想關嚴，頓了一下，還是習慣的將窗戶打開，探頭出去看了一眼。

就這一眼，他便愣住了。

往常經常盤膝坐在山頂法壇邊定的道人今日站到了法壇邊，不見有什麼誇張的作，只是可見大風掀起他的袍髮。有神衝天而起，又佈滿蒼穹，轟然一聲，宛如雷鳴，便也襯托得他彷彿神靈。

「……」

員整個人看得呆了。

這便是他說的祈雨嗎？

為何與他見過的所有祈雨都不一樣？

「呼……」

天地間開始起風。

這風依舊寒冷，可比之先前，卻似乎多了幾分意。

「是錯覺嗎……」

員依舊喃喃自語。

可他卻分明清晰的看見，原本蔚藍如洗、深邃乾淨得讓人害怕的天穹上忽然多了一些「煙霧」。

起初只像是藍天稍淺了一些，摻雜了一點難以察覺的灰白進去，後面又像是籠罩了一層輕紗，輕紗很快變得厚重，被風吹著，卷積聚集了眼可見的白雲。

真是好久沒有見到這麼大片的雲了。

員開著窗，任由寒風吹，只獃獃的仰起頭看著天上——

那白雲的也在慢慢變深。

員甚至一度以為自己在做夢，不由得著眼睛，直到天空已經被烏雲遮蔽，吹來的風夾雜著明顯的意，彷彿使他乾裂的和臉頰都覺得舒服了許多，而下方和旁邊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同僚注意到了外面的異樣，紛紛走出閣樓館驛，抬頭向那方。

如自己一樣，像在看神靈。

直到有人一聲驚呼——

「下雪了！」

「雪！？」

員也愣了一下，連忙仔細看去。

不知何時，灰濛濛烏沉沉的天空上已經佈滿飛絮，正在紛紛揚揚落下。

有的落在沙漠地面上。

有的隨風飄進了閣樓之中。

有的落在了已經幹得只剩最後一點稀泥的葯泉中。

「雪！」

「真的是雪！」

下方興的聲音不斷傳來。

員也不咽了口口水，著乾裂的，品嘗腥的味道，抬頭著天，卻捨不得移開目。

這不僅僅是雪，還是一場鵝大雪。

神仙不曾食言——

如今便還葯泉水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