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馬往後，埋伏的人已朝他們這裏衝來。

護衛皆自涼州兵卒中擇選而出，攔護及時，且戰且退，護送他們往中原而去。

埋伏之敵份未明，卻不管不顧隻往他們這裏殺來，不要命般橫衝直撞。

舜音下的馬猛被一撞，人跟著一晃，連忙抓韁繩，險險躍下，才沒摔落，腳踩到地，一手已按在腰間，握住了那柄匕首，心口急跳，猶如鼓擂。

剛要退遠，兩側竟又衝出了更多的人，持刃亮刀，直撲他們，是彎刀。

舜音目一凝，這場景竟有些悉，環顧四下，一時竟分不清是在過去還是現在，握著匕首的手指陣陣發涼。

“阿姊！”封無疾忽喊。

舜音頓時回神，手中匕首出，幾乎是下意識揮了出去。

鮮飛濺，口氣，顧不上多想，隻迅速掃視一圈周圍，人太多了，就快將他們圍住，必須趕走，轉頭看向封無疾：“走！你想死在這裏不！”

封無疾仍在馬上，揮刀攔在前。

遠埋伏的人在收口，有人打馬衝出，似是領頭。

舜音轉頭看去，眼底一寒，那人穿著圓領漢袍，卻深眼鷹鼻，竟然是賀舍啜。

賀舍啜手持彎刀，一臉沉，遙遙指：“當時隻當麵善，卻原來是封家人，難怪能助穆長洲得我閑田，今日就在此送你上路！”

無人知道他是怎麽埋伏在這裏的，且人數還幾乎是他們隊伍的兩倍。

舜音臉上冰冷，看一眼封無疾，霍然扭頭朝包圍收口跑去。

賀舍啜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口中大喝一句突厥語，換刀拿弓。

封無疾已然聽見賀舍啜的話，揮刀殺了撲近的一人，忽覺周圍力頓鬆，轉頭才發現伏兵全朝阿姊那裏去了，才知已故意將人都引走了，連忙追去。

大風中似有一陣快馬奔來，由遠及近，越來越近。

舜音約聽見，心中駭然，以為他們還有更多的人馬，手中死死握著匕首，隻覺更像是在當初，喊殺聲和兵戈聲都在右耳邊雜衝撞，分不清方向，隻覺人越來越多，似乎永遠也跑不出去……

但必須得衝出去，不能讓無疾折在這裏。

護衛雖比不上伏兵眾多，卻戰力不弱，生生撕開了收口，包圍並沒有圍住。

舜音握著鮮淋漓的匕首跑至收口，側似有箭飛來，又似有刀砍至，前的護衛還在抵擋。咬著，避讓，揮刃，手上沾了，一滴一滴往下滴，轉頭看向朝撲來的賀舍啜，已做了最壞的打算，力衝向口外。

右耳隻聽見那陣迅疾的馬蹄聲已至，自一側直衝而來，直接衝散了包圍。

一頓，轉頭看去。

一隊人馬直衝陣，利如騎兵，手中長刀冷冽，揮向的目標卻是賀舍啜的人。

賀舍啜連兩箭，都被人擋了，已快至跟前，剛要彎刀，卻被突來的人馬擋住，臉上變幻不定，卻還惻惻地盯著那個層層人影裏躲避跑遠的人。

護衛們得到相助立即反撲，包圍已潰，伏兵開始反退。

賀舍啜見狀不對，口中忽而高喊一句突厥語，調頭拍馬就走，拖拽出一陣倉促的塵煙。

伏兵立即跟隨逃散。

衝的人馬追剿而去，隻留下了幾人。

其中一人打馬而至，向舜音抱拳：“夫人放心，他們退了。”

舜音著氣，一手還沾著溫熱的鮮，抓著披風茫然去，收起匕首，眼神看過去，來人穿著看似普通百姓，未著戎裝也未佩橫刀，卻顯然是兵卒假扮，但口音不對，是沙陀族人。

恍然想起了當初穆長洲養寇自重的那群沙匪，後來被“剿滅”，定然都改頭換姓歸兵卒了，由他們在外走自然也更容易裝作不是兵卒，瞬間明白了什麽。

的確有人跟著他們，是他安排的人……

隊伍已一片散，四下尚留有未散的腥氣。

舜音紛思緒一收，突然回神，轉頭去看四周：“無疾！”

封無疾打馬而來，一手捂著肩，臉不對：“阿姊，快，進中原……”

看出不對，快步上前：“你怎麽了？”

封無疾忽從馬上摔下。

舜音一驚，連忙扶住他，才發現他肩後不知何時已中了一箭……

涼州城中，天已黑，宵時刻都過了。

胡孛兒自總管府外那條大道上經過，老遠看到那一列一列的兵在府外巡視，“嘖”一聲，送走夫人時這麽大排場，也不知什麽時候把人接回來，一邊想，一邊去看前方。

穆長洲馬在前，持弓佩刀，一言不發。

胡孛兒有心打趣，近前道：“軍司近來話可真，倒我想起以往剛與你認識那會兒了，那時我還管你‘書生’呢。”

說完便想嘿嘿笑兩聲，但沒笑出來，因為穆長洲臉上毫無笑意，一片沉然。他幹咳一聲，扯扯絡腮胡，閉了。

“東城門可有消息？”穆長洲忽問。

胡孛兒忙道：“沒有，若有會立即送來的。”

穆長洲沒再開口。

胡孛兒瞅瞅他，連日來他倒是看著一切如常，該幹什麽幹什麽，也並未去東城門查巡，隻每日都會問一遍那裏是否有消息，都快習慣了。

前方已至署，穆長洲勒停，下了馬，解了兵，走大門。

張君奉剛好打馬而至，上胡孛兒，問：“軍司又未回府？”

胡孛兒下馬，眉弄眼，這不明擺著。

張君奉朝署看一眼，嘀咕：“真看不出來。”

胡孛兒湊近：“是看不出來，藏得真深！”

二人心知肚明，軍司不想表，自有不便表的用意，但他們可說是心腹，豈能不明白，軍司分明對夫人……

如今總管府把夫人送走，可比上回那般打有用多了！

忽有一兵快馬奔來，蹄聲急促，直至門前：“軍司！”

胡孛兒正，這是先前軍司讓他安排的人馬，定是派上用場了，立即就要去喚。

穆長洲已大步走出，立在門前：“報。”

兵卒下馬走近，附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穆長洲立即問：“如何？”

兵卒小聲回：“夫人沒傷，但封郎君傷了，他們暫在最近停靠，大概是要盡快趕去秦州。”

穆長洲眼神稍緩，臉卻沉，朝側招手。

胡孛兒在旁聽得正發愣，立即近前。

穆長洲說：“賀舍啜已現，且尚有兵馬，增派人手搜尋，黏住他蹤跡。”

他頓一下，冷聲：“以便我隨時出去抓人。”

第六十一章

寬闊河麵上駛著一條驛船,艙中鋪了厚厚的幾層墊，封無疾一不地伏在墊之上，肩頭包紮得層層疊疊,背上蓋著他帶的外袍。

舜音坐在艙中，到現在連那件拭過跡的披風都沒來得及解下,默然地守在一旁。

那日顧不上遇伏之有多混,他們先是以最快的速度趕至附近的原州尋到大夫,為他理了傷勢；又妥善安置了隊伍中傷的護衛；再分調人馬兩路，一路沿陸路先行往前探路作接應，一路隨護送封無疾，由驛館派船走水路直往秦州。

直到現在,一樣一樣都理得有頭有尾、分毫不，然而坐在此，心頭就隻剩揪起。

這一箭是替擋的，盡管不想讓他護著自己，他還是追了上來,擋了賀舍啜來的箭。

箭上無毒,也許僅僅是賀舍啜急於伏擊他們來不及淬毒，但是傷口深,取出箭簇前後流了太多。

一連幾日,他隻昨日夜間迷迷糊糊醒過一回，虛弱地寬：“阿姊，沒事……你別擔心，我沒事……”沒說完便又睡了過去，到現在再沒醒過。

舜音想到此,閉了閉眼，才發現雙眼酸,到現在幾乎沒怎麽合過眼。⌒思⌒兔⌒網⌒文⌒檔⌒共⌒⌒與⌒在⌒線⌒閱⌒讀⌒

一手按住墊一角，不自覺抓，聲輕輕的，在中，如同自言自語：“你不能有事，封家不能再有事了……”

四下靜默，隻有槳帶起的水聲在響，一陣一陣，如在數著時辰。

船很快，也不顛簸，卻讓人覺如此漫長。

直至一縷日直照艙，艙外有護衛報：“夫人，到秦州了。”

舜音立即抬起頭，鬆開手指，又維持住了沉穩：“即刻城。”

驛船靠岸，護衛們引來一輛馬車，將封無疾小心自船中移至車中，又多墊了幾層墊。

舜音踩鐙坐上封無疾的馬，抓住韁繩時，晃了晃。

一旁護衛立即道：“夫人需要休息。”

拎拎神，打馬而出：“無妨，走。”

先前封無疾指派趕回秦州安排接人的護衛起了作用，連日都在城外等候，一見到大隊人馬趕至，忙過來引路，將他們帶往城中。

一路不停，很快到了城東不遠的一院落外，封無疾被護衛們擔著，小心送往後院中的正屋。

四下左右一片忙碌，又有人忙去再請大夫。

舜音一步不，自馬鞍下取了那一小摞黃麻紙，跟那間正屋，始終寸步不離。

封無疾伏臥在一張寬木榻上，臉蒼白，仍沒有醒來。

心中揪得更，站在一旁，如已定。

一名大夫被匆匆帶來，麻利地為封無疾換藥，忙完後朝見禮：“郎君失氣虛，好在年輕力壯，並未傷及要害，好生照料應能醒來。”

說完便告退了。

舜音揪著的心鬆了鬆，中仿佛直到此刻方吸了一口生氣，又跟著懸起，反反複複地想著“應能”兩個字，看著封無疾的側臉，抓著懷中的黃麻紙。

一名護衛走至門邊：“夫人，都已安置妥當。”

舜音聽到都已安置妥當，思緒一清，忽而想起什麽，轉快步走出屋門，一直走到前院，掃視四周。

這裏是封無疾的住，他升至昭武校尉才有了獨居之所，但不算大，隻分了前院後院，再無空餘，仆從也不多，不過幾個隨從，一兩個婢，一路走來就已看到底，除此外四下便都是帶來的護衛。

看了一圈，轉頭問：“先前那些人呢？”

護衛跟至：“夫人可是問先前趕來相助的那些兵馬？”

舜音點頭：“人在何？”

護衛回：“當日確認夫人無恙便全退走了。”

舜音合住，忙到今日未停，什麽都沒來得及細問，就這麽走了……

一天都將要過去，封無疾躺著的那間正屋中一片安靜。

屋中放著熱飯熱茶，但隻了幾口。

舜音早已回到他旁，坐在一側，手中仍抓著那摞黃麻紙，又在默默守著。

早已忘了這一路趕得多急，走了多久，渾疲乏至極，卻心頭始終繃，沒有一放鬆。

終是不知不覺伏低在榻邊，才艱難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