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起啞聲，神魔仿佛就靠在耳邊，低歎似笑。

“！”

某人昨夜就是拿這把蠱人聲線，一邊作惡一邊言語戲迫著肆意妄為的記憶仿佛又回到眼前。

時琉驀地僵停。

“我才沒有逃。”這樣說的卻繃著沒回過。

神座上影消去。

而下一息，時琉心口本能的氣息便裹上來。

酆業歎聲裏帶著難抑的笑，輥著金線緄邊的雪白袍袖便蓋了半。將擁進懷裏，他輕低頷首，覆在耳旁：“昨晚是弄疼你了麽，所以，你才一見我就跑？”

“——”

傍晚霞似乎更重，庭旁雲海被燒得紅。

時琉微咬著牙，字音小但緒憤懣地一字一頓：“你不許再提了。”

“為何？”

時琉忍不住扭頭，想給酆業一個“你還有臉問”的怒視。

然後便對上了他的眼眸。

依舊是像凡界初見時漆黑的瞳眸，隻是更清而深遠，像帝宮旁夜的星海一般。且時琉分辨不出是否錯覺，那星海至遠至深，像是熠著細碎的金星礫。

恍惚裏，時琉仿佛又見了夢裏神明的淺金瞳眸。

對著這樣一雙眼睛實在難以苛責，於是繃著臉轉開。

“…騙子。”

——昨夜便發現他是不知何時便已痊愈，卻在麵前裝作目盲，甚至還用這個理由將騙到殿為他寬。

隻是彼時無暇計較，今日險些忘了。

“原本想告訴你的，”酆業低聲，“然後發現，似乎在我目盲時，你更願意親近我些。”

時琉有些心虛：“那是…”

“若你不喜歡，”酆業闔低了眸擁，“那我可以一直閉著眼睛。”

“我沒有。”

時琉下意識反駁，默然了會兒，才猶豫著抬起手，了好像有些低落地靠下來的酆業：“隻是，有時候你的眼神給我覺像要…就很危險，而且目盲時看起來又很無助，所以我才那樣。”

“那以後，你也會像這幾日一樣不再疏遠拒絕我了？”

“嗯。”時琉想都沒想便點頭。

幾息後，終於反應過來，在那人靠在肩上的輕啞笑聲裏微惱地側眸：“你是不是又給我下套了。”

“怎麽會，”神魔笑罷，低歎，“我隻是想盡可能多地和你親近些，這樣算下套麽？”

時琉怔然，神間緒微滯。

許是多心，可似乎從某個不確切的時間裏，酆業見過了劫境玉中他的死劫開始，他就漸漸變了。坦然接某種既定的結局後，他好像時時刻刻想和在一起，仿佛每一息的親近都是沙裏將盡的砂礫。

於是他不經意地提起時間，提起生死，提起盡可能……

神明本該無盡的漫長裏，何曾有過這些字眼。

時琉黯然地垂低了眸。

帝宮中殿裏寂靜許久。

酆業很快便察覺了什麽，他鬆開抱的手，低頭：“怎麽了？”

時琉沒說話。

見麵微微蒼白，酆業難得眼底泛起點無措的漣漪，他略退開，聲音低啞地解釋：“昨夜是我怕你不適應，才想先…是弄疼你了？還是不舒服？我之後不會這樣放肆了，你——”

時琉實在是聽不下去，連剛起的有些難過的心緒都被他攪得紛。

“我沒有不舒服，也沒有在想昨夜的事，”繃著泛回紅的臉頰，卻儼然認真地仰眸他，“你和南蟬一樣，見過你的劫境玉了，對嗎？”

酆業眼神微晦，他皺起眉：“南蟬到底都和你說了什麽？”

“大概是全都說了。”到此時已經沒什麽好瞞，時琉木然答道。

酆業神容微寒，眼底有薄怒。

但他抑下而未發作，反倒仍是聲線低和：“你好像總喜歡小瞧我，難道你覺著，你一個低階的小仙子能殺得了我？”

“可是劫境玉就是那樣顯影，你也信了。”時琉目不回避地他。

酆業微微停頓，隨即漫不經心地笑起來：“仙界之人不老難滅，縱使時間長逝而容不改。那劫境玉裏所顯，許是萬年以後的事了。”

時琉眼睫輕了下：“即便真是萬年以後，你就甘心我殺掉你麽。”

酆業一怔。

幾息後，他忽不由地啞然而笑：“豈止甘心？”

“什麽…？”

“若真是萬年如此……”

酆業笑得微，快要靠抵到額前，那雙晃著細碎金的星海似的眼眸著，緒如海乍起又落，綿綿殷殷，笑意也難抵其中深。

“若真是萬年如此，那已是我死而無憾了。”酆業垂下了睫，遮住眼底最後一難掩真實的緒。

時琉無聲攥了指尖。

——

聽得清清楚楚。

酆業口中安說著萬年後，卻其實連他自己也是半點都不信的。而明知便是將要送他歸滅的人，他卻仍對著言笑晏晏像全不在意。

時琉知道那不是不在意，是在意到了極盡。

他的不甘早在未曾知時便已洶湧，後來仍是他親手選的這條路，既然他選了，那便陪他走下去、和他一樣義無反顧。

幾息後，時琉長出一口氣，又繃回來，抬手住又借機俯到前將半擁在懷裏的酆業，把人抵開幾寸去。

等那人配合直回，時琉才發現自己指尖正抵著他額間神紋。

“！”

時琉表一變，心虛難安地回手。

興許是前世小琉璃妖對中天帝那種神明信仰似的虔誠猶存，這種舉莫名讓有種自己在狎近乃至神明的錯覺。

明明麵前的“神明”本不需要，已經黑心了。

正想著，酆業低歎：“都要死了，靠一下也不行麽。”

時琉：“？”

酆業：“方才你還說會像前幾日一樣不拒絕我親近，現在就反悔了，到底誰才是小騙子？”

時琉：“……”

時琉忍無可忍：“先不說，我剛剛是不是這樣答應得你的問題——要死了這種話不許讓我聽到第二次。”

酆業難得見時琉如此生氣，眉眼都更沁了緒似的生活泛，他不由多看了兩息，然後才在更惱火前啞然而笑。

“好，都聽你的。”

“即便劫境玉無法改變，也一定有補救之法。”時琉微咬牙。

神罕見地兇，像是要跟命數豁出去賭一次狠，眼眸思良久，仰回臉去看酆業：“翡翠仙骨當真無解？”

酆業停頓了下，像是無奈：“南蟬還真是一點都沒跟你落下。”

“不止是，關於這件事，你也不能有一點瞞我，”時琉認真睖著他，“如果你瞞我，我會恨你的。”

酆業微怔，而後失笑：“行。”

不等時琉辨別清楚他應的哪一句，已經聽酆業又開口：“確實無解。三界唯有此，能一擊之下使我神魂碎滅。”

“神魂……”

時琉想起什麽，遲疑地放輕了聲：“若能留下一縷神魂，是否還能像你現在這樣——”

“仙骨刃，一縷也留不下，”酆業似笑，不在意地還未梳起的長發，“見過摔碎的琉璃石嗎？神魂便會像它一樣。”

時琉眼神微，麵越發蒼白，卻仍拽下他手來死死盯著：“琉璃石是可以拚起來的。”

“碎渣滓了，如何拚？”

“就算是碎末，拚一萬年，我也拚得起來，”時琉眼圈慢慢泛起紅，黑眸兇狠地睖著他，“我不許你死，你就不能死。”

酆業愣住了。

不知過去多久，神魔垂下眸，薄勾起低而輕和的笑：“這句聽起來，怎麽有些耳？”

時琉不理他玩笑，薄薄的眼瞼愈發沁出難過卻倔強的嫣，就那樣瞪著他，連眼尾都起豔麗的紅。

“……好。”

終究是有了心的神魔告負。

他輕歎，將抱進懷裏靠住：“為了你，我也不會輕易赴死的。所以不要哭了，好不好？”

時琉輕吐呼吸，竭力把緒住，同時不忘著聲線囑咐：“你說的，為了我也不可以死。”

“嗯，我說的。”

酆業勾了勾手，不知從哪淩空拿來的水似的梳子，拿來慢吞吞給被他了的長發的梳頭。

一麵梳著，他一麵想起什麽，不太友好地瞇了瞇眼。

“晏秋白還活著，我怎麽也不能死在他前麵。萬一我死之後，他飛仙了，上來又和你結什麽道之契——”

冷白額心上，神魔紋微微熠起的半邊。

那人聲線微寒。

“我會氣得掀開棺材來找你算賬的，小石榴。”

第89章玉京溯仙（五）

◎中天帝宮裏的小妖◎

萬仙盛筵轉眼便至。

有幽曳仙府做表率，盛筵前的一兩日間，其餘各仙府又往中天帝宮送了不賀禮件。

送仙侍的倒是一個都沒了——顯是前幾日幽曳仙府自討無趣、送去的幾名仙侍險些惹了中天帝宮裏那位然大怒的消息長了翅膀，已然飛遍了仙界四野。

於是本就在仙人們間私下盛傳的流言裏又添一條，還功給前兩條結了因果——

說中天帝之所以魔，便是為了那個從玄門與時家強搶回來的小妖。而今偏寵至盛，儼然才是那個中天帝宮之主了。

——時琉是在萬仙盛筵這天一早，聽雲雀鳥講起的這第三個流言。

彼時雲雀鳥蹲在金站桿上，嘰嘰喳喳聲並茂地傳達那些流言，而流言裏那位“不知中了妖什麽蠱”的帝君本人此刻就正挽著“小妖”的長發，他手裏擎一把打中殿庭外隨手擷來的雲梳，慢條斯理地給梳著垂瀑似的青。

水鏡前。

原本昏昏睡的聽到一半就支棱起來。

等雲雀鳥說完，時琉微蹙著細眉，不解地問：“為何我又是妖了？”

雲雀鳥沒聽懂這個“又”字，但不妨礙它嘰喳回口：“他們說萬年前中天帝神武英明，濯然清正，而今返仙後不但魔還沉迷，大變，顯然是了帝宮中那個小妖的蠱。”

“——？”

時琉默然抬眸，瞥向水鏡裏。

額間神紋微熠著半邊金的神魔正站在後，一心一意地為梳著長發，除了眉眼溫垂神華斂之外，這般不務正業，好像還真有些為“妖”所的勢頭……

時琉還未想完，水鏡裏的神魔忽察覺了似的半起眼。

“又在胡思想了？”酆業停下了雲梳，對鏡，懶洋洋地問。

時琉明眸輕睞：“我在想，他們說的好像也有點道理。”

“歪門邪理，”酆業攬長發作髻，低著眸冷淡著聲，“神武英明便是我之功，沉溺便是你之過，他們倒是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