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殿後走出來一道人影,藏在翳中。
晏歸一像是無所察覺,一眼不眨地著殿門方向,卻徐緩開口:“劍心?劍心通明?這樣便能三日習得數十本劍譜了?那若是給三月,是不是要看破我玄門藏書閣所有劍譜功法了?”
“能或不能,等三個月後,道門大比,自然便知道了。”
翳中的人說道。
稍一停,那人輕搖了搖頭:“能不能並不重要。不是藺清河,不會為了玄門氣數,寧可熬到天人五衰也絕不飛升。”
晏歸一皺眉,扭頭:“你竟覺著,是必然能夠飛升的?劍心通明當真有如此厲害?”
“劍心通明厲害不厲害,我不知道,我隻是在旁人的劫境玉裏見過,那時候已在仙界。”
翳裏的人輕歎,“何況,又豈止是劍心呢?”
“——?”
同一時刻。
宗主峰,弟子殿。
今日的竹屋後安安靜靜,沒有仙鶴或者大白鵝的吵嚷,時琉在竹林間練劍都練得格外專心。
一套劍法練完,時琉收劍,帶著額頭微微沁起的薄汗,麵頰飛,眼珠烏亮但有表,轉向一旁——
空地上,竹林掩映下,正躺著隻藤椅。
藤椅上坐著個人。
那人穿了一極為素樸的麻,像是峰雜掃執事的打扮,然而麻之外,麵若冠玉,風華清俊,年紀約在青年與中年之間——比青年人多一兩分滄桑深邃,又比中年人多幾分清正淡雅。
時琉背手,將斷劍負抵肩後,快步走到藤椅前:“林叔,我這套劍法算是小了嗎?”
被作林執事的男子笑了笑,示意麵前盛著半盞清茶的茶盞:“算。”
“太好了!”
時琉坐下,將茶盞裏的茶水飲盡,然後還未放下茶杯,便忍不住就方才那套劍法裏的靈氣運行滯之和不解的地方,向對麵藤椅上的人請教起來。
——
這人名林三水,是幾日前,時琉在祭劍陣獲得斷相思認主後,晉天境,開始在竹林練劍時,偶然遇到的宗主峰峰執事。
當時對那本斷水劍法有幾不解,對方偶然路過,隨意指點了兩句,便時琉茅塞頓開。
隨後,時琉又隨對方請教了數本劍譜修習,更是覺到對方在劍修一道的造詣非凡。
自那日起,時琉便每日都到這林後空地練劍,蒙林三水指點,的劍法修習用一日千裏來形容也絕不為過。
“對了,林叔,”時琉問完今日劍譜難解的最後一,捧著茶杯時想起什麽,“早上師兄又來問過我的劍法進境了,還是不能與他說是您教的麽?”
林三水正輕晃著茶盞,聞言,溫潤的眉眼輕抬:“不是不能,隻是不必。”
時琉不解:“以您的劍法造詣,能在幾日就為我通解近百本劍譜,應當奉為門長老,隻做執事太委屈您了。”
“通解百本劍譜,是你之功,而非我助你的。換了旁人來,縱使我將畢生所學盡授於他,這幾日也未必夠他小三本。”
“這是為何?”
“因為你握劍時,心之通明專注,三界無出之於右,這是求不得的。”林三水著茶盞裏晃的水紋,輕歎,“修劍者,先修劍心。旁人就如這茶盞淺水,輕易便生波瀾,便連化境也難抵。其中佼佼者,縱使進修數千年,心境做得到如古井深水,無風不波,可隻需一片落葉,便要它層疊泛瀾——這如何能與你相比呢?”
“嗯……”
時琉聽得似懂非懂,也細擰著眉對著茶盞研究。
見負劍那副模樣,醒回神的林三水不由笑了:“好了,不必深思,不懂未必是壞事。”
時琉仰臉,點頭。
林三水著放於側的斷劍,眸子深遠,過了幾息,他轉來問:“這幾日你修習劍譜已逾百本,可有什麽悟?”
時琉有些疑:“許多悟呢,每一本劍譜都有其深意,林叔問的是哪本?”
“全部。”
“…嗯?”
時琉怔過,隨即若有所思,“林叔是想問,我對劍道的悟嗎?”
林三水不由滿意點頭:“嗯。”
“我才學幾日,看法一定很淺,說出來如果有錯的地方,請林叔不要笑我。”
時琉有些不好意思,但數日苦修,言傳教,早就將麵前風華清俊令人崇敬的執事視為半師。
長輩既問,自不敢辭。
細思過後,時琉輕聲答:“宗藏書閣裏,將所有法功法,包括劍譜,分為上中下三等。”
“是。”
“我幾日修習下來,不知其他功法如何,但僅就劍譜而言,我認為這種分法……即便不是大謬,也有些錯之。”
時琉說得小心。
才初玄門、剛劍道,就敢直接質疑門的劍譜分級,這話若是對旁人,大概提都不敢提的。
即便是對林三水,說完以後,也謹慎抬眸,觀察對方神。
“哦?”林三水卻並不意外,隻是似乎來了興趣,“說來聽聽。”
“近些日子所修百本劍譜,上中下三品皆有,盡數小之後,我卻發現,其中不乏中品可克上,下品可克中,”時琉略微肅然,“這幾夜我常做推解,最後想通,劍道萬千劍譜,並非簡單區別品級,而應是相生相克。唯有融會貫通,化劍法萬變於一劍,方能至上之劍。”
林三水目微亮,點頭:“好。不愧是……劍心通明。”
時琉一頓,不解回頭:“?”
“不止劍道,道皆如此,”林三水起,“之大道,其實不過兩境——從無至有,化有為無。”
時琉一怔,不由地默念起他最後一句。
“但有一點,你說得有些偏差。”林三水轉過來。
時琉忙問:“哪裏?”
“玄門分功法為上中下三品,於你來說,是有謬誤,但於絕大多數弟子來說,當是如此。”
時琉稍作思索,便恍然:“因為他們在短時間不能通修百本劍譜?”
“是。且不止。”
林三水走近,在眉心輕輕一點,“普通化境修者便有近千年壽數,他們有足夠的時間修習劍譜,但並非有時間就夠了。悟是有上限的,即便臻至化境,多數上限也容不下十數本小劍法。又何談百本,通悟大道?”
時琉若有所悟:“這種時候,攻伐越淩厲、可被克製的紕越,劍譜品級便越高?”
林三水然點頭:“是。孺子可教。”
時琉被誇得興,臉頰也微微泛紅。
從藤椅裏起來,走到旁邊,一拂袍子便跪下來,認認真真給一麻的青年執事叩首三次,行了師禮:“謝林叔教我。”
林三水淡然了的拜師禮,將人扶起:“你可是要參加兩三月後的道門大比?”
“是,林叔。”時琉仰頭,“接下來兩個月,我會繼續努力修煉劍譜的!”
“練劍固然重要,但百本劍譜對隻有天境修為的你來說已經夠用,你還有更重要的事。”
“啊?”
時琉茫然仰頭,還沒看清,就被林三水在額頭輕點了下。
“哎呀!”
龐大而和的氣機從額心拂上,時琉毫無反抗餘地,就直接向後倒進了藤椅裏。
等回神,林中已經不見了林三水的影,隻剩對方含笑的話音回——
“一力破萬法,你的修為太低!劍法再妙,如何與那些天境巔峰的弟子鬥法?”
時琉恍然。
立刻從藤椅裏起,猶豫了下,恭敬朝著隨便哪個方向長揖到地:“謝林叔教誨,弟子明白了!”
“……”
林中再無回音。
時琉閉目查缺,確定今日的劍譜修習已經無,便負著斷劍,朝自己的弟子竹屋走去。
——
晏秋白師兄帶來的第一日,便與說過,弟子殿中特設靈氣聚合的陣法,若要短期修行,就在屋冥想閉關即可。
說起來,除了祭劍陣裏斷相思認主之時,得了靈氣反哺、破天境外,峰數日一直是苦修劍法,還未曾試過屋冥想做境界修行。
那便今日開始吧。
時琉想著,推開自己的屋門,將斷劍正放於桌上,便轉進了有床榻的側房。
然而進來之後,甫一轉,時琉就見了坐在床榻上的人——
神闔目而憩,層疊的白袍迤邐垂地。
時琉怔怔看著那袍,不知怎麽就想起了,夢裏上麵多出兩點水痕足印的模樣。
“看什麽。”
冷淡懶啞的嗓音碎了腦海裏模糊的畫麵,魔睜開漆目,微微歪首睨:“幾日不見,連主人都不記得了?”
時琉一僵。
幾息後,垂眼,扶手作禮:“主人…”
話聲未落,腰上一,竟是直接被人拉向床榻——
一聲悶響。
時琉跌坐進酆業懷裏。
尚驚未回神,下頜就已經被抱懷的人挑起,魔的長眸低斂,危險又幽深:“忙著與你那短命的新師父學劍,連夢也顧不得做了?”
時琉掙紮未果,眉心微蹙,隻能低著睫避開魔的眼神,“我不懂主人在說什麽。”
“不懂?難道我未警告過你,離藺清河遠些麽?”
時琉忍著,沒有緒地按捺著:“我從未與玄門的小師叔祖有半點——”
話聲戛然而止。
下一息,時琉驚恍得仰眸:“林叔就是,藺清河?”
魔輕下頜,迫再抬兩分,他漠然又冷冽地睨著:“你是當真不知,還是裝作不知?”
時琉震驚失神,本顧不得酆業的話。
而這顯然更惹惱了魔。
他低頭笑了。
“我你接近晏秋白,沒你連藺清河一並招惹,你倒是一個不落——”
魔迫近,作勢吻,卻在最後一隙停下了。
烏黑睫羽抬起,漆眸深得如噬,噙著瓊額麵。
“嗯?小琉璃妖?”
“——!”
時琉一僵,抬眸魔。
第51章玄門問心(二十六)
◎【一更】“晏秋白對你果真上心。”◎
“你怎會知道我夢裏的……”
大驚之下,未來得及斟酌的話便口而出。
中途,時琉甫一回神便咬下。
可惜還是晚了。
“夢裏那隻小琉璃妖,果然是你。”
酆業眼神晦沉,卻隻輕嗤了聲,鬆開,“你手腕上那顆石榴,和那夜許你抱著的笛子一樣與我共。兩夜拉我夢,我如何不知?”
一被鬆了鉗製,時琉便立刻從床榻前退開。
這個作惹得魔眼尾輕慢提了下,偏過臉,漆眸幽深。
時琉垂頭,避開他視線。
輕吸了氣,竭力平複下起伏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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