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兩月前, 蕓娘瞧著大姐姐坐在喜床上，如今換上自個兒了，位置不同, 心緒也完全不一樣。

 心口提起來, 懸在半空, 活像是找不著地兒往下落，有人前來找說話，也平靜不下來, 應付著說笑幾聲，一直留意著外面的靜。

 能前來跟前看, 都是些同王家走得較近的世家, 個個一進來便先是打探一眼，隨后一頓好夸。

 夸多了, 蕓娘耳朵都麻了, 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好在有大娘子和二娘子和四娘子, 替周旋著客人, 說說笑笑，房里吵吵鬧鬧, 一刻都沒安靜過。

 巳時的時候, 邢家大娘子來了。

 邢風的親生妹妹, 只長了蕓娘一歲, 兩年前便嫁去了建康，這回特意趕回來, 替蕓娘送嫁。

 邢王兩家雖退了親, 暗里也有些不對付, 但也不至于明面上撕破臉, 今兒王家辦喜事，邢家還是得去人。

 邢夫人是萬萬不想去的，正打算差邢大人走一趟，大娘子便回了邢家，邢夫人正好省了心，讓帶著才十來歲的二娘子去王家，“我最近犯了頭疼，同二夫人打聲招呼，隔斷日子，我再登門賀喜。”

 之前因邢風和蕓娘婚約，兩人經常一塊兒玩，關系如同親姐妹。

 聽到那些流言時，邢家大娘子還曾詫異過，罵那些傳話的人不積德，點鴛鴦譜。后來得知兩家定了親，邢家大娘子才知道出了問題，暗里曾寫信問過自己的兄長，得來的話是，“緣分盡了。”

 十幾年的青梅竹馬，到頭來不過一句緣分盡了，怎不讓人唏噓，前幾日邢風到了建康后，邢家大娘子便好好問了他一番，可說的越多，越是讓人心頭揪得慌。

 婚姻大事，牽扯著家族，確實有很多自不由己，可還是認為是自己的兄長不夠利索。娶了就娶了，還能如何？日子是人過的，總有辦法想，如今好了，人被搶了，這輩子徹底沒他什麼份兒。

 邢家大娘子坐在旁邊，兩人也有好久沒見了，笑著端詳了一陣，由心夸了一聲，“蕓姐兒真好看。”

 蕓娘沒想到會回來，“梅姐姐怎麼回來了？”

 “你出嫁，我能不回來？”

 本是姑嫂的關系，突然了陌路，難免有些心酸，屋里還有旁人在，邢家大娘子不好多說，趁著握手的功夫，悄悄附耳，“嫁去裴家，比嫁給我哥好。”

 蕓娘微微一愣，大娘子又匆匆地道，“他讓我稍一句話，祝福蕓娘新婚滿。”

 大娘子話速很快，完了便回頭同后的二姑娘繼續說笑。

 蕓娘說不上來是什麼，十幾年的分，不可能沒有半點留，有憾，不多，可要說難，又談不上。

 兩人那點微妙清淡的關系，還未開花結果，芽苗一拔，也就什麼都不剩了。

 為何沒能走到一起，誰也斷不清楚，兩人似乎都沒有錯，他爭取過，也努力過，要非說出個由頭，便是緣分盡了。

 他說祝福，接，會好好做裴安的妻子，包括上他，同他相濡以沫一輩子。

 也邢風之后的日子能順遂。

 —

 整個一上午，蕓娘的屋里就沒停過人，太很快爬上了屋前的圓柱，不久后，婆子過來知會屋里的人，“開席了，還請各位夫人，姑娘們移步......”

 宴席一開始，裴家的迎親隊伍很快便要到了。

 旁的人都走了，屋里只余了王家的幾個姑娘繼續陪著，丫鬟將飯菜送到了屋子里，蕓娘一口都沒，大娘子算是過來人了，知道張，禮尚往來，也從荷包里掏出了一顆糖遞給了，“這東西含在里，還管用。”

 蕓娘接過，還未來得及剝開糖紙，外面突然一陣炮竹聲響了起來。

 心口突然“咚咚”跳了起來，蕓娘忙將糖果在了掌心，屋外的婆子也走了進來，“三娘子，姑爺來了......”

 青玉趕替搭上了蓋頭。

 之前蕓娘見過大姐姐罩著蓋頭的模樣，不過是從外面看，如今從里面往外瞧，眼前只看到了一團婚紅和綽綽的人群。

 熱鬧的聲音不斷耳:

 “門口滿了人，聽說裴家來了一百多號人......”

 “守門的公子爺門，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姑娘們趕出去，沒得便宜了姑爺......”

 姑娘被大娘子和青玉一左一右攙扶著往外走。

 今日王家安排送親的人，仍是大公子，可出了門檻后，來的卻是府上的二公子。

 迎親的人一到門口，王家的三位公子外加大姑爺，還有顧家的幾個表哥，齊齊去堵門，本想怎麼也會為難一番那位狀元爺，不能讓他輕易將人接走，結果卻被反殺，詩詞歌賦，輸得片甲不留，大公子被迎親的人到了后，出不來，二公子見慣了這樣的場合，張牙舞爪從里掙開，趕去了蕓娘的院子。

 扶住蕓娘的手了，二公子才回一口氣來，服氣地道，“三妹妹今后還是自己放機靈點，這位妹夫實在是太厲害，你要想盼著二哥替你出頭，恐怕二哥有心也沒那本事，干不過啊。”

 別說詩作詞了，連自己最擅長的喝酒都干不過，上回同他喝了那麼一場，自己愣是在床上躺了一日。

 蕓娘倒不擔心這個，又不得罪他，他再厲害，也犯不到自己上。

 可有二公子這麼一句話，還是不一樣，甭管是輸了贏了，門口去攔著的那些人，都是的娘家人，今后他當真欺負了自己，他們都會在背后替撐腰。

 蕓娘一笑，“多謝二哥哥。”

 “放心。”二公子看著對面走來的英俊新郎，及時偏頭同蕓娘道，“他真要敢欺負你，二哥絕不饒了他。”

 話音剛落，耳邊便是一陣歡呼聲。

 蓋著蓋頭，蕓娘瞧不清前面，只覺到二公子將的手托了起來，同時一道赤的袍擺闖進了蓋頭下的視線。

 心口再次繃了起來，二公子手松開了的手，接著便落了另一個掌心，溫度比二公子的要涼一些。

 五指輕輕一攏，拇指的指腹在手背上，不輕不重，沒再。

 二公子正兒八經地代了一句，“三妹妹就給裴公子了，還裴公子今后好生相待，多包涵。”

 “自然。”

 聲音很清，不如那日夜里的低沉，不過只見了幾面，又隔了兩個月，到底還是陌生，蕓娘輕輕地吐了一口氣，跟著他緩緩往前走，右側手中那顆還未來得及放里的糖果，不知不覺攥住。

 到了前院，竹聲更為清晰，如同炸在耳朵邊上，蕓娘什麼聲兒都聽不見，只低著頭，仔細盯著腳下的一塊，幾臺階，裴安的腳步都會提前慢了下來，牽著的手也了一些，蕓娘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腳步小心翼翼，一路走出了門口，一切都很順遂。

 府門外的熱鬧，毫不輸里面。

 兩人一出來，又是一陣震天的鑼鼓聲夾雜著眾人的歡呼，花轎的轎門早已了下來，耳邊太吵，蕓娘不確定有沒有聽到喜婆的聲音，見裴安停了下來，忙抬了腳步。

 喜婆還在等他踢轎門，沒掀開轎簾，見往前去，裴安的手一，微微將往后拉了拉，蕓娘看不見，心頭一慌，腳收回來，踩住了擺，子重心瞬間偏向一邊，這大婚當日，要是摔上一跤，指不定會鬧出什麼樣的笑話，急之下，蕓娘的兩只手都朝著邊上的人抓去。

 裴安倒是扶得很穩，也用上了兩只手，人是扶住了，也到了左邊手里的那顆糖。

 他作頓了一下，蕓娘也僵住，手一，正要回去，他一把住手背，手指頭從握住的拳頭，進去，慢慢地將那顆糖給掏走了。

 蕓娘:......

 喜婆見他沒有踢轎的打算，趕掀起轎簾，唱了一聲，“新娘子轎......”

 坐在了花橋中，蕓娘還沒回過神，了空的掌心，再攤開，放在了蓋頭底下，空空如也，顯然不太相信，他竟然搶的糖。

 可，確實沒了。

 蕓娘臉又發了燙，擱著花橋沒人瞧見，雙手捂住臉，還沒冷靜下來，突聞耳邊的銅鑼聲中多了一道琴聲。

 蕓娘一愣，仔細豎起了耳朵，確實是琴聲。

 迎親還有人琴，何時的講究？

 蕓娘有些詫異，轉頭看向轎簾，青玉心有靈犀，聲音立馬傳了進來，很小，但蕓娘能聽到，“主子，姑爺請了柳公子助興。”

 蕓娘:......

 柳煜珩，曾為寫了一首曲子，人盡皆知，還被二哥哥找上門去理論，要他燒了，柳煜珩一副頭可斷曲子不能毀的姿態，氣得二哥哥摔毀了他一張琴，今兒他怎還跑去了迎親隊伍，替助興了。

 蕓娘還在驚愕，青玉又是一聲，“主子，好多花兒，這些葵花真好看......”

 今兒雖說是的婚禮，可什麼也瞧不見，蕓娘揭開蓋頭，下意識轉過頭，跟前轎簾的四只角得死死的，連個兒都沒。

 外面青玉不住地驚嘆，“主子，真熱鬧......”

 蕓娘強忍著要去揭轎簾的沖，當做沒聽見，可一路的熱鬧聲，只增不減，到了鬧市之時，便登上了登峰。

 鬧哄哄的歡呼聲中，約傳來了男子的聲音，“三娘子......”

 “三娘子乃神之，怎能嫁人，氣煞我也......”

 蕓娘心頭一跳。

 接著又是幾道聲，“裴公子......裴公子才貌雙全，世上無一子相配......”

 “瘋子，快給我拉開。”

 “三娘子......”

 “裴公子......”

 雖說往日，自己每到一，必然會引起轟，可蕓娘還從未見過這樣的陣勢。

 不僅是街頭，茶樓上已了一團，一扇扇的窗戶打開，看著緩緩靠近的接親隊伍，長了脖子，七八舌，也開始歡呼。

 待裴安的馬匹走到了跟前，茶樓上一道姑娘的聲音響亮地落了下來，“祝裴公子新婚滿，同三娘子白頭偕老，此生咱裴公子就給三娘子了，還請三娘子悉心照顧，莫要相負。”

 南國的國風日漸開放，大婚當日，圖個熱鬧，瞎鬧也無妨。

 對面的一群公子爺也不甘示弱，對著馬背上的人喊了一聲，“裴公子，三娘子就拜托給您，可得護周全了。”

 話音一落，裴安突然轉過頭看了過來，那人大抵沒想到他會抬頭，頭想往回，同伴卻不讓，推著他頂在了窗戶口上，那人只得又尷尬地道了一句祝福，“祝裴公子三娘子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裴安揚一笑，沖他揮了一下手，“多謝。”

 人群中頓時一陣尖，適才說話的公子爺臉都紅了，在耳邊的吵鬧聲中，不由低喃了一聲，“這京城中配得上三娘子，也就只有裴公子了。”

 蕓娘也聽了裴安的聲音，繃的心口，隨著那一聲，突然多了幾分期待。

 耳邊的祝福聲，不斷傳來。

 “鴛鴦于飛，畢之羅之。君子萬年，福祿宜之。”

 “鴛鴦在梁，戢其左翼。君子萬年，宜其遐福。”

 “......”

 同邢家退親之時，二夫人同說，被祝福的婚姻才能幸福滿，人生雖漫長，但每個人幾乎只會一次親，就算到了老，也會永遠都記得第一次坐上花橋出嫁的景，是想等到暮年了躺在榻上憾，還是想要回味當初的好，全憑你今日的一念之差。

 蕓娘盯著紅彤彤的花橋門簾，莫名地安心了下來。

 的婚禮是好的。

 —

 迎親的隊伍繞了大半個街市，才回到國公府，天已近黃昏，時辰掐得剛好，良辰吉日，新娘子進府。

 花橋一停穩，轎簾子從外被掀開，一小姑娘上前輕輕地拉了三下蕓娘的袖，蕓娘這才起，由喜婆攙扶，腳步緩緩地進了國公府大門。

 耳邊又是一陣震天的竹聲。

 一進門，便有一個馬鞍，喜婆在一旁提醒，“抬腳，......”，過之后，再步紅氈。

 喜婆一路攙扶著去往喜堂，到了喜堂門口，右側突然一陣熱鬧聲傳來，接著手里被塞了一段紅綢，喜婆扶著過門檻，便松了手，蕓娘瞧不見立在那不敢，直到手里的綢緞被人輕輕一拉，才忙跟著上前。

 高門里規矩多，更何況是裴家這樣的世家。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一樣沒。

 出嫁前二夫人雖給提前說過，可到了跟前，蕓娘還是有些不著頭腦，只管照著贊禮的提示跪拜。

 堵在門口看熱鬧的人不，三跪之時，更是瞪直了眼睛看著二人誰先跪下。

 先跪者，有將來在家里的地位更高的說法，能過另外一人。

 蕓娘完全不記得這些瑣事，聽到跪，毫不猶豫地跪了下去，倒是裴安慢了一會兒。

 哄笑聲頓時響了起來。

 “還是世子夫人厲害。”

 “世子爺將來定是個服的......”

 蕓娘:......

 沒心要搶。

 折騰了兩刻，終于跪拜完了，贊禮唱了一聲，“禮畢，送房。”

 腳底下鋪了好幾個袋子，蕓娘被裴安用紅綢牽著，一路進了婚房，好不容易坐在了床上，新一折騰又開始了。

 初秋的天還不是很涼，蕓娘額頭不覺已生了一層細汗，心頭的張，也被這繁瑣的規矩，消磨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