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的話不過是為了激怒長姐, 出了披香院后,江晚角的淺笑被風一吹便散了干凈。
快意過后,遠遠地眺著黑夜里飛起的檐牙和屋脊上的鴟吻, 心底愈發空落落的。
輕輕牽了下角,不知自己怎會落到如今這種境地, 變這副令自己都十分陌生的模樣。
回了水云間后,晴翠迎上來遞給江晚一封信:“娘子,這是舅老爺來的信。”
“顧氏讓我寄的信我尚未去寄,舅父此時怎會來信?”江晚問道。
“奴婢也不知, 興許只是尋常的家信。”晴翠搖頭。
一拆開,江晚才發現舅父回的是半月前寄給過去的那封讓舅父查山賊的信。
在信上,舅父說他用了上京的全部關系也沒查到那些山賊的消息,打算再多使些銀子。
江晚微微抿了, 心想,本就沒什麼山賊, 那伙人原本就是長姐派人偽裝山賊的, 舅父自然查不到。
嘆了口氣, 不知該如何對舅父開口裴時序的死因,接著往下看,又看到舅父說最近青州有人在查裴時序, 還是從上京來的, 已經快查到林家頭上了。
上京?裴時序在上京并無親朋, 江晚略一沉思, 猜測這應當是顧氏同長姐派過去追查尸骨的人。
目前尚未到撕破臉的時候,江晚心生警惕, 便打算回信讓舅父勿要告知這些人, 幫忙遮掩一番。
幸而裴時序是舅父的養子, 隨舅父改了名姓,青州當地只知他是林家三郎,并不知道他原本的名姓,是以江晚倒不大擔心。
說完裴時序的事,舅父又在信里問顧氏同江華容待可好,在公府過的如何,細到連夏末秋初手心會褪皮都問到了,江晚眼眶一酸,頓覺無面對舅父。
舅父現在還只當是來上京散心,若是知道來上京的真正緣由,恐怕會氣得大病一場。
不能讓舅父知道,舅父冒著得罪伯府的風險把接回家護了這麼多年,如今他垂垂老矣,也該到來護著他了。
江晚緩緩合了信,提起筆若無其事地給舅父寫了回信。
信上,一句也沒提裴時序的死因,更不敢提長姐對的磋磨,只叮囑舅父讓他切記不能外泄裴時序的事,又將上京的繁華和各的名勝用輕快的筆調敘說了一番。
連護國寺供海燈的銅盞比他們青州多用幾斤香油都編的惟妙惟肖。即便本沒機會出府,長姐也鮮讓在人前面。
寫完了信,江晚緩緩拭去掌心的墨跡,小心地用火漆封了信函,晴翠收起來明日去驛站投遞過去。
晴翠走后,江晚對著昏黃的燭火又坐了許久,才水沐浴,一個人洗去所有的痕跡。
也是好人家的兒,是讀四書五經,牢記溫良恭儉讓養大的,并不是當真以這種見不得的事為榮。
只是沒有更好的辦法罷了。
從前,裴時序一貫潔自好,與人無爭,便是深至極時都舍不得吻一下,江晚不敢想他被下了藥時的絕,更不敢想他被生生推落萬丈懸崖碎骨的痛苦。
除了他,自己亦是日夜煎熬,連舅舅都愁白了發。
與他們的痛苦相比,僅在晚上用長姐的份來報復怎麼夠?
完全不夠,江晚知道,晚上做的縱然再過分也只能氣氣長姐,并無實質用。
要的是長姐痛徹心扉,要顧氏毫無反擊之力。
所以,江晚不但要以長姐的份在晚上讓痛苦,還要以自己的份正大明同陸縉親近,要也嘗嘗夫君被人生生搶走,心頭被挖空的滋味。
如此一來,即便事發,也可以保住舅舅不顧氏的威脅和公府的牽連。
只是,若是旁人也便罷了,要面對的是陸縉,一個連妾室都不愿納,比年紀長上許多,心智也極為穩重的人,要討好他,談何容易?
江晚一想起陸縉冷淡的眉眼,削薄的,面前仿佛豎起了一座懸崖峭壁,讓無著手,而生畏。
正猶豫的時候,江晚一起,了上的水跡突然意識到,不管晚上扮的是誰,總歸陸縉晚上是不討厭的,甚至算的上喜歡。
突然又想起他那日醉酒時的囈語。
他會不會,對白日的也生了一意?
不管有沒有,以陸縉這樣的正人君子,又比年長許多,把當妹妹似的,即便看穿了的心思,大約也只會旁敲側擊。
江晚拿著帕子了上的水,眼睫微微垂著,心想著無論結果如何,總要試一試。
***
次日
在長姐傍晚出門赴宴后,江晚便拿了棋譜站在陸縉回前院的必經之路上候著。
果不其然,天剛一黑,便等來了下值回來的陸縉,狀似偶遇似的上前問好:“姐夫。”
“怎麼在這?”陸縉沒料到會在這里撞見江晚。
“我本想來找長姐對弈,不巧,長姐出了門,便打算回水云間去。”江晚解釋道。
陸縉心思敏銳,一眼過去,便知妻妹在說謊。
夏夜微涼,這時候已經開始有水,發上沾著些許水汽,一看便知在這里等了不時辰了。
著帕子的手指也無意識地微微向摳著,這是的小習慣。
晚上騙他時,一張,便會這樣摳著他的領。
這小狐貍,看來是專門守在這里候著他的。
從前他覺得像貓,格外膽小,平時可以隨便隨便,唯獨不肯袒肚皮,總是睜著滴溜溜的眼睛,警惕的蜷在角落里。
昨晚過后,他又覺得不對,比起貓來,更像狐貍,千方百計狡猾的引他上鉤,到之后,便綿綿地磨,懶洋洋地蹭,塌著腰趴在他口不肯多使一分力氣。
若不是他今早看到了江華容咬破的角和脖子的掐痕,恐怕還不知妻妹昨晚為何如此熱地仰著頭索吻。
原來,這是把他當刀用呢?
今日這麼早,又想耍什麼花樣?
陸縉不聲,甚至幫了一把:“你長姐不在,時候還早,不如我陪你手談一局?”
“可是、可是會不會太麻煩您?”
江晚似是寵若驚,話雖婉拒,眼底卻亮如星子。
“不麻煩,小事而已。”陸縉道。
“可我下的不好,上回您也知道了,您莫要嫌我笨。”江晚細聲道。
陸縉卻想,可不笨,但凡愿意把花在他上的挪一點心思到棋藝上,只怕不久便該是小有名氣的先生了。
“無妨,茶余飯后的自娛而已,不必張。”陸縉不疾不徐地,回了披香院,指了靠窗的羅漢榻,“就在此吧。”
這榻在外間,又臨著窗,格外通,往來皆是使,是尋常會客的地方,便是他們的份在一起手談也不會惹人誤會。
江晚自然也看出了陸縉的周全,無聲地嘆了口氣,看來那晚的囈語多半是醉話,陸縉對這個妻妹的心思簡直再磊落不過。
使正在準備茶果,擺放案幾,趁著尚未開始,江晚掏出了袖中的棋譜,湊過去問陸縉:“姐夫,我落了家塾的課,有個地方看不懂,您能幫我解解嗎?”
“拿過來。”陸縉簡略地答道。
“這肩沖是何意?”江晚指了指棋譜上的圈,面困。
“這是說,在對手棋子的斜上方尖形之下一子。”陸縉道。
江晚嗯了一聲,又往下,指了指:“那倒撲呢?”
“倒撲是將棋子放在對手的虎口里,去反吃更多的棋子。”
江晚點頭,又一連問了好幾個,豁然開朗:“原來如此,姐夫學識淵博,便是連棋藝都如此通,我若是遇到不懂的,能請您賜教嗎?”
陸縉按著棋譜的指腹一,忽然意識到到原來是存了長遠的心思,倒是把他給繞進去了。
“好。”陸縉簡略地道。
“謝過姐夫。”江晚粲然一笑,沖他笑的甜的。
知道自己生的好,笑起來尤其明亮,哥哥從前便最喜歡笑。
陸縉也明知是存心,早有防備,卻還是不妨被閃了一下。
他臉上沒什麼緒,眼一垂,卻端起了茶杯。
江晚問完,緩緩坐回去,手心也微微出了汗。
雖然有賊心,但過去這些年被保護的太好,縱然有心卻無膽,更不知該怎麼做,便只能拙劣的憑本能行事。
也抿了口茶,捧著杯子覷了一眼對面,只見陸縉從容地飲著茶,杯子一放,上連水都沒沾,實在得到無可指摘,不見任何多余的反應。
江晚略有些沮喪,很快,瞄了一眼陸縉空了的茶杯,又殷勤地上前提了壺:“我幫您再倒一杯。”
沏好了茶,捧著杯子遞過去,陸縉也隨手一接。
只是他手太大,雙手相接的時候不小心到了江晚指尖,江晚指尖一燙,下意識撤了手。
手一收,江晚萬分懊惱。
是在勾引人,如此指尖相絕佳的機會,應該多一下的。
竟然如此便收了手,實在是浪費。
江晚用力掐了下自己的指尖,腸子都要悔青了。
都怪從前養的太好,守禮刻進了骨頭里,這一時半會兒的還真改不過來。
陸縉亦是覺著好笑,他從未見過有人連勾引都如此生的。
陸縉只當沒發現,淡聲道:“不早了,開始吧。”
“好。”江晚答應了一聲,又心想,以陸縉這種份,對他來說已經是司空見慣了,恐怕起不了什麼波瀾。
長姐生的也,只是除了一無是,白日里便很見到陸縉來,便是他們走在一起,話也格外的。
江晚猜測陸縉相較于貌,恐怕更喜歡有才氣的,便暫且按捺住了浮的心思,打起十二分神來打算好好與他手談幾局,也好表現一下自己中有丘壑,并不是繡花枕頭。
眉間一凜,陸縉看出了的心思,也不再故意引,專心致志地同下起棋來。
不過落子時卻想,妻妹猜的并不對。
或者年紀尚小,本不懂得。
陸縉既不只喜貌,也不只喜才。
食也,他正值壯年,-之歡像吃飯飲水一樣,尋常,卻必不可。
這本是天,畜生也如此,沒什麼好回避的。
妻妹的確十分合他的心意,他并不否認,但容總會衰老,他也不會一直如這個年紀一般需要紓解,自然也沒有非不可。
至于才氣,他的確賞識才,但這也不意味著他非要娶學究回來,否則圣人之道豈不是更深,他守著四書五經便好,又何必娶妻?
無論是才,還是貌,其實都不太要。
他見慣了形形的子,有才有貌,有才無貌,無才有貌的,但也只是見過而已,很快便拋之腦后,沒什麼印象,也提不起興趣。
唯獨在面對妻妹時,卻覺得說不出的有趣。
無論一開始被蒙在鼓里,無心的引他,還是他發現之后,看被蒙在鼓里,亦或是現在,看亮出了一點尖細的獠牙,蠢蠢卻只敢暗地張牙舞爪……的一舉一都十分牽引他的心緒,故而,才縱著對江氏出手。
同在一起,時間總是過的格外的快。
春宵苦短是自然,但怪的是今日,明明在手談,不知不覺,天黑的亦是格外的快。
等江晚驚訝的了一聲時,陸縉方回神。
“我、我贏了?”江晚連輸十幾回,這局突然贏了,眨了眨眼,抬起頭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尚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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