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糕點熱氣騰騰,濃湯香味撲鼻。
周令淵沒什麼胃口,念著是妹妹的心意,取了來吃,卻也是味同嚼蠟。從雲端跌到塵埃后自難保,再瞧著安然無恙的妹妹,周令淵也不知是該惋惜兄妹離心,還是慶幸周驪音沒被連累到謀逆之中。
他率先開口,問周驪音數月來的去。
周驪音坦誠說了,又道:「離開京城后,才知道外面天高地廣,咱們不是非得盯著皇宮的一畝三分地。皇兄,事已至此,說從前如何沒有用,我瞧父皇是念著親的,劍尖指到鼻子也沒殺心,等過兩年氣消了,皇兄就算回不到東宮,大概也能安生過日子。你別為難自己,振作些好不好?」
振作?有用嗎?
從東宮儲君跌為布百姓,安生日子有何滋味?
周令淵瞧著妹妹清秀靈的臉,覺得這想法過於稚,「長寧,你當了十幾年的公主,沒過半點委屈。若父皇今日奪了你的封號爵位,貶為一無是的布,你還會覺得安生嗎?」
「只要父皇母后和皇兄都好好的,當布又何妨?」
周驪音取了湯碗往他跟前推,「有時候我甚至羨慕那些尋常百姓,至一家人是齊心的,不會彼此算計,禍起蕭牆。父皇他坐在那個位置,須為天下百姓心,對咱們或許嚴厲了些,但他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若不是皇兄和母后執意,不會走到這地步。」
周令淵搖頭,撥弄碗裏的銀勺。
「你還小,不懂這裏面的利害。若不起一搏,我就只能任人宰割。父皇盛寵淑妃,對梁王也十分青睞,朝堂上兩位相爺都是梁王的人,我的背後卻只有章家。父皇要拔除章家,我若坐視不理,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基毀於一旦。到時候,皇位落梁王手裏,淑妃母子豈會放過我們?」
「父皇會護著我們的!」
周令淵搖頭,「你是公主,不涉朝政,父皇自然偏疼。我卻生來就當了太子,東宮與皇位之間本就微妙,不是親所能左右。更何況,父皇當初是迫於章家威勢才立我為儲,一旦章氏式微,他定會連我這儲君一併廢了。只要我還居於人下,手裏的東西隨時會被奪走,如同鸞鸞被賜婚到曲園一樣。長寧——」
他抬眉,桃花似的眼底浮起疼惜。
「並非我有意讓你為難,實在是沒有退路,母后所思所想,也與我一樣。為儲位和東宮基耗盡心,這些日子過得極為痛苦。你若去看,千萬別說這些話,多陪陪就好。往後若能求得父皇開恩,善待母后最好,若是不能,便竭力自保吧。」
這般囑咐,倒像安排後事似的。
周驪音鼻頭泛酸,低聲答應了。
過後再想勸,周令淵卻半個字都沒聽進去,只讓幫著照拂昭蘊,對自卻渾不在意。
雪停風住,殿外想起趙恪扣門的聲音。
周驪音不好逗留,起辭行。
臨行前卻又被周令淵住。
「回京后就來了宮裏,還沒見過鸞鸞吧?」他坐在桌畔,明亮的火照在瘦極的臉,目卻落在闔的窗戶,自懷裏取出個陳舊的香囊,放在桌上,「這是頭回綉香囊,針腳不算,卻很好看。長寧——」
周令淵眷地瞧著舊香囊,而後闔眼,「幫我還給。」
「當初敬國公府落難,我說要護闔府周全,卻什麼都沒做到,反而讓盛煜佔先,便是想害自由之都沒能做到。如今我一敗塗地,了這副鬼樣子,該很失。曲園如何位高煊赫,卻也容易登高跌重,事事留心吧。」
說罷,起自回榻邊,面壁而立。
周驪音看著香囊,又瞥了眼皇兄。
很早就知道,皇兄對鸞鸞藏有深,力所能及之都儘力護著,也肯在小事上用心。比起東宮堆的貴重用,這香囊是魏鸞初次試手,做得實在不敢恭維。卻被周令淵藏到如今,連都沒想到。
有些東西,憑一腔執拗是沒用的。
周驪音挲著那香囊,頷首道:「放心,我會竭力幫襯。哪怕勢變得再壞,只要我還有飯吃,就不會著鸞鸞。皇兄也要保重,等風頭過去,我會儘力勸父皇回心轉意的。」
……
從玉霜殿出來,周驪音已是累極。
從楓谷回來的路上,跟盛煜幾乎是日夜兼程,每晚只能睡兩個時辰而已。原本就疲憊得骨頭都快散架,又強撐神熬到此刻,眼皮都快打架了。蓬萊殿已被封了,裏頭宮人侍從皆已撤去,周驪音只能就近尋個妃嬪的宮室,寄宿半夜。
翌日前晌去太后靈前跪臨,午飯後又去玉霜殿看章皇后。
結果吃了個閉門羹。
比起周令淵事敗后的頹喪沉默,章皇后對宮變的失利極為不甘心,憾棋差一招,憎恨盛家父子狡猾多端,亦怨恨背棄了章家的舊日擁躉。便是對親生的兒周驪音,章皇后也生了芥——本可留在宮裏,助母子一臂之力,卻臨陣逃,背叛親。
若周驪音在宮裏,以父的親厚,未必探不到麟德殿的。屆時跟太后、東宮早做準備,自可一夕取勝,將周令淵推上皇位,母倆同尊榮,再無憂慮。
可周驪音卻逃了。
以至母子慘敗,淪為階下之囚。
章皇后每每念及,便覺兒著實冷白眼狼,怨懟更深。
是以當周驪音到了玉霜殿,趙恪躬請稍候,命看守的侍衛開鎖時,章皇后聽見靜,立時道:「外面來的是長寧嗎?」
周驪音喚了聲「母后」。
章皇后在殿裏憋得快要瘋掉,原就抱怨周驪音未能出力相助,見在塵埃落定后才來看,頓時氣不打一來,大步過去,將殿門反鎖。能由趙恪陪著探視,足見永穆帝並未遷怒兒,章皇后沒了擔心,便只冷聲去麟德殿裏賣乖,不必再來此。
周驪音的腳步僵在門口,愣了許久。
以侍衛的手,想破門而,著實輕而易舉。
但破門並無半點用。
周驪音離開前跟章皇后數番大吵,昨晚聽了周令淵的那番話,也猜得到母親的心結在哪裏。如今日夜兼程趕回京城,卻被親生母親冷冰冰拒之門外,說不難過那是假的。這種兩敗的局面,以前從未想過。
午後日頭高照,將殿頂琉璃上的積雪曬得消融,滴滴答答地落下來。
周驪音站在門口,聲懇請章皇后開門。
裏面卻沒有半點靜。
等了很久很久,一直都不開門,只能暫時出宮回府,回頭慢慢地磨開心結。
……
公主府里,魏鸞已經等了許久。
自周驪音出京后,這座公主府便空置了許久,昨晚盛煜送周驪音宮時,侍衛亦前往公主府報信,命人準備迎接。這會兒侍們已將甬道的積雪掃盡,起居所用均已停當,便是魏鸞坐著喝茶的客廳里,也熏得暖意融融。
不過因是國喪,並未熏香。
魏鸞坐在鋪了錦罽的圈椅里,目眺半掩的窗外,一隻手輕輕捂在小腹。
今晨起後,徐太醫來曲園診脈,果真報了喜訊。
魏鸞當時歡喜異常,原想著當面告訴盛煜好他高興,誰知等到晌午也沒見他回府。加之擔心周驪音回京后的境,後晌便乘車來了公主府,在廳里等回來。
日將傾時,周驪音的車駕回府。
聽聞魏鸞造訪且已等了半晌,周驪音腳步不停,也來不及換裳,直奔廳里來。侍掀簾伺候,快步邁進門檻,繞過新換的松鶴紗屏,就見魏鸞半傾子坐在圈椅里,披風搭在旁邊,上只穿素錦,珠釵下卻仍明艷照人。
瞧見,魏鸞站起,漾起溫暖笑意。
周驪音自得知宮變后便滿腔擔憂,昨晚強忍淚意,今日又被母親拒之門外,心緒低落到了極點。陡然瞧見摯友悉的笑容,便如在霾里走了許久后窺見一明亮,心頭微松時,眼眶一酸,上前便將魏鸞抱住。
而後,積攢許久的委屈洶湧而出。
抱著魏鸞,就那麼哭了出來。
周驪音哭得很傷心,為至親反目的慘禍,為周令淵的自暴自棄,為章皇后的怨懟芥,也為在其中卻無能為力。這些傷心不能在肩負江山重任的永穆帝跟前表,更不敢當著陷囹圄的母兄哭,唯有魏鸞。
自與親如姐妹,甚至彼此心事的魏鸞。
隨從與侍看到魏鸞擺出的手勢,悄然退了出去,魏鸞安似的輕拍周驪音肩背,也沒出聲安阻止,只將肩頭借給,任由周驪音的眼淚浸裳。就像小時候,小姐妹因言行不慎被章皇后責備,倆人躲在角落裏抱頭哭那樣。
只是魏鸞死過一回,比更堅韌些罷了。
好半天後,周驪音才停了啜泣。
魏鸞倒暖熱的茶給,輕聲道:「哭夠啦?」
「嗯,覺好多了。」周驪音小口小口地喝茶,太久沒見魏鸞,且因家人前途未卜而心中彷徨,牽著魏鸞的袖,低聲道:「鸞鸞,你今晚留下來陪我,好不好?母后和皇兄出事,我獨自在這空的府里,會很難。」
紅著眼眶,可憐。
……
盛煜出宮回府時,已是傍晚。
臨近宮門口,卻見了宮給妃嬪診脈的徐太醫,老人家見了他,雖礙著玄鏡司統領的威儀霎時恭敬,卻也趁著左近無人,拱手含笑道:「前晌才道尊府給夫人請脈,給盛統領道喜了。」
這喜從何來,盛煜幾乎不用多想!
原本沉穩的步伐霎時加快,他健步如飛,疾風似的出了宮,挑著人的路縱馬疾馳回曲園。到得府門口,將韁繩隨手丟給門房,徑直本北朱閣而去。一路走得太快,加之從未有過的滿腔喜悅,腔里都砰砰跳個不停。
進了北朱閣,又直奔正屋。
誰知將室梢間都尋遍,也沒見魏鸞的影。
恰好洗夏才在廂房熨好服,拿到箱籠里來歸置,瞧見盛煜,忙屈膝行禮。
盛煜問:「夫人呢?」
「回稟主君,夫人後晌去看長寧公主殿下,差人遞來口信,說殿下十分傷心,要留下陪住一晚。公主府里萬事俱備,夫人也帶了染冬和盧珣,請主君不必擔心。」說罷,再度屈膝,見盛煜僵站在那裏沒旁的吩咐,自去收拾箱籠。
長垂的簾帳旁,只剩盛煜站著,臉上晴不定。
他跟周驪音前後腳回來的,昨晚夜太深,夫妻都沒能多說話,結果今晚留宿公主府?
周驪音就那麼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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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到了傷害,寶寶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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