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端明門外,盛煜正被侍衛層層圍住。
他上的深青長衫已有數日不曾換洗,日夜疾馳後風塵僕僕,角染泥。卻因如山岳,姿態巋然拔,之仍覺剛健威儀,便是被盔甲俱全的侍衛們拿鐵槍指著,仍有懾人的氣勢。慣常隨的長劍雖留在了東宮外,赤手空拳的氣勢仍令人敬畏。
侍衛們不敢妄,皆凝神提防。
盛煜則端然站在門前,神鷙雨。
他從長春觀趕到東宮後,便以有急事商議為由,求見太子。
監門的侍衛固然不知道鄧州的事,卻也深為納罕。畢竟章家跟玄鏡司數度鋒,以命相搏,是朝堂上人盡皆知的事。盛煜是永穆帝最倚重的寵臣,跟東宮素無往來,如今忽然穿了常服造訪,著實罕見。
遂請盛煜在門廳稍候,派人通禀請示。
盛煜哪會容他們通禀?
他一路掩藏行踪,住靜,原就是想趁周令淵不備闖東宮將魏鸞帶回,若周令淵得知此事,不等他趕到琉璃殿,魏鸞就已被藏起了!見那侍衛頭領墨跡,便沉著臉道:“十萬火急的事,須即刻見太子,不容耽擱。”
侍衛卻仍固執,“須太子首肯,方可放行,盛統領見諒。”
糾纏之間,已有人領命往裡走。
盛煜再不耽擱,將腰間的劍解下扔在宮門外,閃便往裡闖。他原就手出眾,迅如鬼魅,那侍衛哪裡攔得住,尚未反應過來,便見跟前人影一晃,盛煜已闖到了兩三步外。青衫鼓之間,聲音威冷沉厲,“太子若怪罪,我擔著!”
說話之間,步如疾風,飛掠而。
監門的侍衛大驚,忙高聲示警,讓側巡查值守的侍衛出手阻攔。
然而玄鏡司統領位高權重,非等閒臣子可比,且他早已在宮門外解了劍,又稱有要事商議,侍衛們縱覺得闖宮之舉著實狂妄忤逆,卻也不敢放箭傷。一群人呼啦啦地圍過去,靠著人牆圍堵,在數番勸誡均被盛煜無視後,便以兵圍剿。
可惜東宮外,沒任何人是盛煜的對手。
出手阻攔的侍衛被盛煜打得七零八落,糾鬥之間,盛煜已闖過數重宮殿,洶洶氣勢如無人之境。不過這般打鬥畢竟費時,那報信的侍衛趕到琉璃殿時,盛煜才行至端明門這是外宮的分界,再往裡走,就該是眷居。
聞訊而來的衛率親自執劍守在門口,近百侍衛將盛煜團團圍住。
盛煜神沉,目穿過拱門,看到裡面的湖波。
據章念桐的侍所言,宮以此湖為界,分東西兩大片,從前章念桐和眾多、小侍皆住在東側,另半邊則留給琉璃殿,不許人輕易踏足。湖水既然近在眼前,困著魏鸞的琉璃殿也應在不遠。
盛煜眸驟寒,騰而起,越過拱門。
眾侍衛阻攔不及,唯有衛率揮劍來阻擋,被盛煜凌空一腳踹翻在地,輕易闖宮。
目四顧,隔水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映眼簾。
而湖畔樹蔭掩著的路上,有人正步履匆匆的往這邊趕過來。
盛煜瞧見,一怒火登時從腳底直衝腦門,秉著擒賊先擒王的做派,徑直撲了過去。
……
湖畔甬道上,周令淵哪能料到盛煜竟會闖到此?
章家襲殺的當晚,盛煜墜落懸崖下落不明,章家花了整夜都沒找到踪跡,反倒陸續被玄鏡司擒住,踪跡全無。消息斷續傳回東宮,周令淵起初還期盼那是盛煜慘遭毒手後玄鏡司的報復與反撲,漸漸地,卻因永穆帝風平浪靜的態度,生出盛煜還活著的猜測。
方才侍衛禀報有人闖宮,他最先想到的便是盛煜。
出殿後問了緣故,果真不出所料。
那樣強悍的刺殺下,他竟然還活著!
還有膽子闖東宮!
周令淵大怒,徑直往外趕,命六率擒住這膽大妄為、公然闖宮的狗賊,治以重罪。誰知還沒出宮,忽見不遠樹梢猛晃,不待他反應過來,一道黑影迅如疾風,鷹鷲般凌空撲下,徑直衝到跟前,狠狠揪住他領口。
周令淵躲避不及,被那勁道沖得後退數步,撞在道旁的樹幹。
不遠眾侍衛蜂擁而,明槍亮劍嚴陣以待,盛煜瞧都沒瞧,只將那雙鷙鋒銳的眼睛盯著周令淵,拿手肘重重撞在他前。這一招力道極重,周令淵原就毫無防備,後背撞上樹乾後劇痛難當,領被他扯著,勒住後頸,手肘如鐵鎚襲來,幾乎令腔翻江倒海。
衛率見狀大驚,忙命調手。
盛煜對後的靜充耳不聞,隻死死盯著周令淵,“在哪裡?”
周令淵呼吸阻滯,卻目凶呲了呲牙。
盛煜更怒,再度揮拳招呼。
周令淵痛得趔趄,也握拳反擊。
於公於私,兩人的仇恨都已積攢許久,先前周令淵被在朗州時,更是對盛煜恨之骨。近日魏鸞的疏離態度更是火上澆油,令怒火燒得更旺,周令淵打不過盛煜,紅著眼喊侍衛出手擒拿。
盛煜哪會束手就擒?
朝堂上的紛爭,他原就不將魏鸞捲其中,周令淵卻不擇手段地擄掠人.妻,囚在東宮,著實無恥之尤!魏鸞近日有多苦悶,盛煜便有多憤怒,且侍衛們雖奉命擒拿,卻不敢傷及太子分毫,出手總有顧忌,盛煜遂鉚足了勁,只追在周令淵旁邊,拳腳相加,當眾暴揍。
魏鸞急匆匆趕去,遠遠瞧見這場景,呆在當場。
長這麼大,從未見過周令淵如此狼狽,以貴重的太子之,在東宮裡被人追著打,卻無還手之力。婚這麼久,也從未見過盛煜如此猖狂,眾目睽睽之下,瘋虎般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肆無忌憚。
歡喜與驚愕霎時湧上心頭,趕提起角往前跑。
盛煜邊對付纏鬥的侍衛,邊追打周令淵,余瞥見遠那道纖秀影,當即躍出,迎向魏鸞。
矯健的影疾奔而來,袍被風吹得飛揚。
魏鸞著那張沉黑如墨的臉,神是從未見過的鷙憤怒,然而瞧著他還能生龍活虎地跟人打架,滿腔擔憂皆仍被喜悅蓋住。邊笑意浮起時,男人的影也到了跟前,臂將抱到懷裡。
窈窕的姿,抱在懷裡而弱。
明顯瘦了,抱習慣之後,上稍許的變化都得出來。
盛煜心疼而愧疚,拿側臉蹭了蹭髮髻。
魏鸞在他的膛,滿面皆是笑意。方才盛煜抱得太猛,撞得腦門微微作痛,男人悉的氣息卻令人安心,將雙臂環在盛煜腰間,如纏在樹幹的秀致藤蔓。
風拂過湖面,吹依依楊柳。
東宮侍衛們隨而來,將盛煜團團圍住,冰寒的劍尖幾乎抵在他後背,只等周令淵一聲令下,便將這位膽大包天、擅闖宮的玄鏡司統領繩之以法。
然而背後卻是死寂。
周令淵被盛煜追著暴揍了一頓,除了臉上沒掛彩之外,渾上下皆是拳打腳踢的傷,稍稍彈便牽筋骨似的疼痛。那端貴的華服在追打中早已凌,冠帽落後掉在地上,微散的髮髻裡有幾縷垂落,顯得十分狼狽。
此刻他卻無心顧及這些。
他只是死死盯著湖畔相擁的兩人。
憤怒纏鬥的間隙裡,他看得清晰分明,魏鸞幾乎是跑著鑽到盛煜懷裡的,衫飛揚,迫不及待。艷艷秋映照下,他甚至看到出笑容,雖仍容憔悴,如畫的眉眼卻恢復了往西的麗靈跟在他跟前的姿態迥異。
數日相,不曾對他出半點笑容,有的只是疏離防備。
卻在看到盛煜時,喜笑開。
那是他捧在掌心的小姑娘,悉心呵護照拂,比對親妹妹還疼。這幾年裡,他克制著迎娶佔有的慾,耐心等及笄,為太子冠上最耀眼的明珠。到頭來,卻毫不猶豫地撲向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彷彿一把尖刀狠狠扎在了心頭,剜開。
周令淵痙攣似的微微蹲。
那張臉骨相清秀,卻盡失,如同尚未著墨的宣紙蒼白,再不復往昔的溫潤如玉。
他隔著錯而立的侍衛,盯向湖畔的影。
侍衛原是拔劍護駕,哪料這位以威冷狠厲、不近而名聞京城的玄鏡司統領,竟會當眾出這般姿態?片刻死寂,又彷佛過了很久,不知是誰輕咳了聲,在安靜的湖畔分外清晰。
盛煜終於鬆開懷抱,轉而握住魏鸞的手。 qjiij.com
而溫暖,像失而復得的珍寶。
他抬手,雙指夾住離他腦門僅有尺許的劍尖,並無手相搏之意,只緩緩撥向旁邊。那雙眼深邃如淵,卻越過人群向周令淵。
侍衛亦隨之過去。
周令淵並無命令,只僵地半蹲在那裡,臉青白加。
盛煜遂撥開第二把劍。
他居高位,深得聖寵,便是皇親國戚也須忌憚三分,眾侍衛固然因他方才的行徑而義憤填膺,沒有周令淵的旨意,卻沒人敢擅。於是劍尖依次被撥開,讓出條仄的通道。
盛煜牽著魏鸞,端然往外走。
周令淵緩緩站直子,目牢牢鎖在魏鸞上。然而卻沒看他,只在走到他跟前時腳步稍頓,低垂著眉眼屈膝為禮,而後斂袖不語,與盛煜執手默然離開。上仍是金暗繡的披風,下貴麗輝彩,卻再也不會在琉璃殿駐留。
他已沒有任何理由攔住。
即便想攔也攔不住。
在將魏鸞接東宮時,周令淵也清楚金屋藏並非長久之計,執意如此,不過是想趁著朝夕相的時機,勾起對昔日分的懷念,將拉回邊。就像盛煜將娶進曲園後,令魏鸞漸漸心那樣,他缺的只是對的陪伴。
然而,結果卻令他再度失。
如同掬在掌心裡的溫春水,便是握了拳頭,也會從指流出去。
十多年的深厚,果真被丟在了後,不見半點眷。
唯有他被困在過往,執迷不悟。
周令淵閉上眼,彷若冰天雪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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