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令淵已很久沒見到魏鸞了。
自從嫁曲園,兩人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周令淵起初還會不死心地去敬國公府運氣,今年諸事纏,幾乎無緣得見。而這半年,也是周令淵自出生以來過得最為艱難的一段日子——因鏡臺寺的事被足、太子妃被廢,每一道置,都如響亮的耳扇在東宮臉上,令昔日的風然無存。
這回去朗州,更是被人擄掠囚,在地牢裏不見天日。
那對於自尊貴的太子而言,恥辱之極。
周令淵在屈辱、彷徨、憤怒中熬過囚,之後,迎來的卻是鎮國公獄的消息——庭州都督手握重兵,撐著章家的半壁江山,他的兵權若被蠶食,東宮便只剩定國公撐著,危如空中樓閣。
這些事,都是出自永穆帝和玄鏡司的手筆。
周令淵被困之時,雖沒能握住盛煜私東宮、形同謀逆的罪證,但這種肆意妄為的瘋狂事,除了玄鏡司,還有誰能做得出來?永穆帝拿他的命要挾章太后,除了玄鏡司,還有誰能擋那把利劍?
是以回京之前,周令淵曾下過死令,讓章家不惜代價,務必將盛煜的命留在朗州。於私,是報盛煜橫刀奪、忤逆犯上的仇,於公,可摧毀永穆帝手裏最鋒銳的那把劍,給章家息之機,亦令永穆帝鋒芒挫。
為此,他調用了定國公手裏的利劍。
那位段青是斥候中的翹楚,論偵察敵、掩藏蹤跡的本事,比玄鏡司那幾位頭子更甚幾分。在最初的幾日,朗州也一直有好消息傳來,原本藏得無影無蹤的盛煜部下,在段青抵達后終於出端倪,為消除對方戒備,段青讓人佯裝撤離,而後到朗州邊緣的一座縣城。
在段青發來的最後一封信里,他說已找到了盛煜的藏之。
接到那封信時,周令淵激得手都有點抖。
——自從永穆帝朝章家亮出玄鏡司這柄劍后,雙方數次鋒,都是盛煜佔了上風。從興國公到章念桐,再到鎮國公,章家損失慘重,盛煜卻憑著玄鏡司神出鬼沒的部眾,屢屢全而退。此次盛煜毫無察覺,段青搶得先機,想重創盛煜甚至取其命,並非難事。
周令淵憤恨咬牙,只等佳音傳來。
誰知那封信過後,段青那邊忽然就斷了消息。
直至兩日前,朗州那邊才傳來急報,說玄鏡司在深山設伏,將傾巢而出的章家眾護衛一網打盡。因事出突然,等他們察覺異常趕過去時,盛煜早已逃得杳無蹤跡,便連玄鏡司死傷之人都已被帶走,只剩章家眾護衛慘死當場。
而指揮此次突襲的段青,則活不見人死不見。
周令淵看罷報,拍案震怒,旋即便是深深的憤恨與懊惱。
這懊惱令他這兩日寢食難安,恨不得將盛煜剝皮筋,挫骨揚灰,以解心頭之恨。
此刻,他看著魏鸞,眸沉。
魏鸞當然不敢在太子殿下跟前失禮,匆忙出了車廂,屈膝行禮道:「拜見太子殿下。」旁邊盧珣與染冬亦恭敬行禮,惹得東宮隨行紛紛瞧向這邊。便連迴避在道旁的行客中,亦有人壯著膽子瞧向這邊。
周令淵仿若未覺,只抬手命免禮。
原本鷙的眼底也不自覺地浮起。
盛夏酷熱的驕照在的臉上,仍是令他念念不忘的瑰麗眉眼,單薄的綉金紗下姿修長裊娜,似比從前長高了些。便是腰與脯的廓,都比去歲顯眼了許多。比起從前金釵珠飾的明艷之姿,今日打扮得頗為素雅,如墨緞的青只拿珠釵挽著,耳畔空,便連腰間環佩都免了。
但的氣度,卻與半年前有了很大變化。
的懵懂憨消失不見,卻增了婉綽約之態,眼角眉梢漸添風。
久在宮闈,舉止間原就落落大方進退合度,此刻盈盈行禮,儀態悅目,青慵慵地堆起后,添了些婦人應有的韻味——彷彿含苞的牡丹徐徐綻放,段滿之後,愈覺艷人。
周令淵膛里似有悶氣洶湧而起。
嫁給盛煜已一年了。
當時出巡在外被章皇后蒙蔽,他未能阻攔這門婚事,幾乎了此生最大的憾事。他無法公然搶奪臣子之妻,只能將矛頭指向盛煜,藉著章家的勢力暗中謀劃,置盛煜於死地。哪怕盛煜不死,只消他奪得皇位,仍有法子剷除曲園。
屆時,呵護數年的那抹麗,仍能綻於他的殿前。
誰知雙方鋒,他卻屢屢挫敗。
而魏鸞呢?這半年裏在做什麼?
以夫人的份安居曲園,在盛煜重傷時照顧在側,甚至幫盛煜蒙蔽後宮、欺騙他。昔日青梅竹馬的分在眼裏不值一提,僅僅因為那道荒謬的聖旨,便接了這樁婚事,徹底倒戈,幫著盛煜對付章家。這一年夫妻朝夕相,與盛煜已經到了何等境地?
周令淵的目落在秀脯,纖弱腰。
究竟是屈服於盛煜,還是如所言,從前對他只是虛假意?
嫉妒摻雜著憤怒湧上腦海,周令淵眸驟深。
日頭毒辣,兩人沉默地站著。
好半晌,周令淵才理了理袖,將昔日親近的閨名稱呼抹去,只問道:「表妹近來不在京城,是去了哪裏?」
「探朋友。」魏鸞答道。
「誰?」
這般刨問底,魏鸞不由詫然抬頭。目對上周令淵的眼睛,那種微冷的神頗為陌生,忙低頭,怕敷衍扯謊會徒惹麻煩,只淡聲道:「閨中之,殿下未必記得。因家中有事,不為外人所知,還請殿下見諒。」
周令淵扯了扯角,死死盯著的臉,「不是去朗州?」
魏鸞面沉如水,道:「臣婦在朗州並無舊。」
「是嗎。」周令淵並不信。
先前出了章念桐在雲頂寺意圖刺殺的事後,周令淵便知道,盛煜在魏鸞旁安了很得力的護衛。後來魏鸞閉門不出,迫使竇氏不得不以魏嶠夫婦為餌,可見是知道京城的暗涌,謹慎躲避的。如今風波更甚從前,盛煜不在京城,冒險跑去探閨中舊,回城時又走了通往朗州方向的城門?
昔日那樣親,如今卻對他如此抗拒。
他瞧著悉的這張臉,心底覺得有些悲涼,眾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諱地躬,湊到耳邊道:「既有閑心訪友,可見近來並未染恙。明日母後會召你進宮,表妹,為了盛家,最好別抗旨。還有,我早就說過,被盛煜奪走的,我會奪回來。別忘了。」
說罷,折而回,仍帶了護衛策馬而去。
剩下魏鸞站在原地,出滿手心的汗。
抬目向道遠,周令淵的影漸行漸遠,已被護衛遮擋。
轉登上馬車,看到染冬眼底儘是擔憂,令魏鸞不自覺也攥了手指。堂堂東宮儲君,原本不該在城門口這樣的地方有失禮之舉,像方才那樣湊近臣婦耳畔說話,更是絕不能有的行徑。可周令淵卻毫無顧忌地做了,跟從前謙謙君子的舉迥異。
他是瘋了嗎?
……
當天晚上,章皇后的口諭便傳到了曲園。
仍是芳苓來傳,態度頗為強。
在鎮國公獄、太子輅車回京之後,京城裏暫且風平浪靜。章皇后雖日漸被永穆帝冷落,卻仍是執掌印的中宮之主,魏鸞此刻活蹦跳的,無法抗旨。遂恭敬接了,翌日清晨選了合適的裝扮,宮見駕。
宮闕巍峨,殿宇肅穆,榴花開得正盛。
章皇后照例搬去了太池南側的含涼殿居住,湖波順著水車涓涓而上,而後自屋檐瓦片流下,將陣陣涼氣送殿中。翻遍整座京城,也就中宮皇后能這等自雨涼亭,盛夏時節如居山澗。
只不知這等尊榮還能維繫多久。
魏鸞斂袖,隨宮人進殿中,看到章皇后臨窗坐著,上宮裝貴重,正挑揀要瓶的花卉。看到魏鸞行禮,也毫不遮掩冷淡態度,只管慢慢挑選花枝。這座宮殿有水簾遮蔽,盛夏時節毫不覺暑熱,地磚更是冰涼而冷。
跪得久了,涼氣只往膝蓋里鑽。
只等案上擺著的花盡數挑完,章皇后才將眉頭微抬,那雙眸威儀如舊,再也不復昔日有意擺出的熱絡姿態。的聲音亦是冷淡的,居高臨下地道:「許久沒見你宮,禮數倒沒出錯。魏鸞,你可知本宮今日為何召你,又為何罰你跪地?」
「臣婦惶恐,還請皇後娘娘明示。」
章皇后沉眉不語,起繞了魏鸞走了兩圈,那雙目卻牢牢鎖在魏鸞上,將從頭到腳地打量。這目威儀而鋒銳,像是打量砧板上的魚似的,落在脊背時,令魏鸞後背發涼。終於,在繞完第三圈后,章皇后終於駐足。
「本宮真是後悔,當初怎麼選了你當公主伴讀。不止讓太子沉迷,險些誤了大事,如今就連本宮的兒都遭蠱,為你所用。魏鸞——」章皇后忽而躬,挑起的下頜,用近乎問的語氣道:「本宮問你,長寧去了哪裏?」
「臣婦不知。」
「你不知?」章皇后的聲音陡然拔高,「出京城之前去過曲園,出城時旁邊還有你在盛家的那小叔子,如今兩人都不見蹤影,你說你不知?」話到末尾,的眼底兇狠畢,手指亦陡然用力,彷彿積蓄已久的怒氣終於發。
疼痛自下頜傳來,令魏鸞不自覺的蹙眉。
比這更令震驚的,是章皇后所說的消息。
周驪音與盛明修一道失蹤?
意思是說盛明修竟然陪著周驪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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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嘖,這麻麻當得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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