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大計
自傅德明京爲相, 傅家在京城除了這座丹桂園外, 還多了一座相府。
如今世道不太平,許朝宗登基之後, 京城裡更是暗雲涌,文臣武將各懷心思。傅德明京時遭了回刺殺, 便調了數十名護衛京。這些人是傅家私下栽培, 或是幕僚護衛,或是僕從管事,雖手出衆,卻非軍中將士, 許朝宗即便覺得此舉猖狂, 卻也無從指摘。
傅煜麾下的眼綫暗衛也在隨後陸續調來,藏在京城的各個角落。
伯侄二人孤在京, 能在兇險風波裡游刃有餘, 陸續收服朝臣人心,靠的便是明護衛的震懾、暗裡眼綫的機敏。
這事兒關乎命安危,自然不能輕率擱下。
傅煜安排妥當後,留副手蔡玄道在京城照應, 才帶了杜鶴和幾名暗衛, 星夜啓程。
從京城到齊州,有千里之遙。
傅煜慣於領兵疾行, 鐵蹄從道奔騰而過, 日夜兼程, 隔日便抵達齊州。
剛了冬, 天氣還不算嚴寒,齊州城外峰巒如脊,寒山蒼翠。日映照在巍峨堅牢的城郭上,遠過去。城門口客商絡繹、攤販忙碌。道旁高柳長垂,不知是誰家的馬車壞在路上,車夫慢慢修理,夫人攜稚兒,在僕婦簇擁下到道旁田壟林間散步,意態悠然。
看慣了京城的龍騰虎踞、別的兵戈暗、途中的百姓流離,這清平景象目時,傅煜稍稍勒馬。
像是從充斥著腥氣的沙場回到軍營,有明月朗照、將士高歌。
政事清明、兵馬強壯,護得百姓安穩太平,這便是父兄協力、將士拼命的意義。
傅煜中激,遠眺城高聳的塔影。
這城郭之,那座不起眼的小院裡,攸桐會在做什麼?
或許在倚窗翻賬冊,或許圍爐烤栗子,或許中庭看花枝,或許流連街巷。信裡說過,京都涮的生意不錯,店裡的男夥計日益練,許掌櫃的徒弟都能獨當一面了,想尋個客流多的地方,再開一。
那婉轉眉眼浮上心間時,傅煜眸微凝,端毅的臉上卻添了些許溫。
整整三個時序,從去歲臘月底到如今,春夏秋一晃而過,兩人只靠書信相通。
他知道的近況,但山水相隔,不到的,嗅不到的氣息,夜深重時,更無法擁懷,唯剩思念綿長,骨噬髓。而今,卻隻隔了半座城池而已。傅煜心裡陡然涌起種強烈的緒,迫不及待,按捺不住,想立馬衝到邊,將玲瓏的、的軀到懷裡。
繮繩抖,黑影長嘶一聲,鐵蹄抬起,疾風般直衝城門。
杜鶴也不知將軍這一停一是發什麼瘋,忙催馬趕上。
卻見傅煜回頭,朗聲吩咐,「你先回府!」
肅厲眉目間難得的帶了笑意,向來沉穩端然、泰山崩於前而不聲的悍將,竟朽木回春般有了點年昂揚的神。
杜鶴不用猜都知道緣故,忙放緩馬蹄,城後帶人回府。
……
梨花街上,傅煜滿腔熱而來,卻撲了個空。
半掩的朱門裡庭院整齊、槐影碎,巷中飄散著剛炸的食的香氣,攸桐卻不在。
許婆婆說,前晌時傅瀾音和傅昭曾來過,邀攸桐一道出城,進香游玩去了。
這會兒後晌天暖,想必正在城外逍遙。
傅煜難免沮喪,卻總不能追出城去,心裡失,面上卻仍維持著新任兵馬使的威儀冷厲姿態,頷首之後撥轉馬頭,往傅府走。
門房早已從杜鶴口中聽得傅煜回城的消息,見有黑影飛馳而來,忙迎上去。
駿馬如利箭竄來,到府門時生生停住,傅煜翻下馬,問過門房,得知傅德清已從衙署回府後,直奔斜齋去。果然傅德清已在書房煮茶涮杯,一副聽他稟事的模樣,端坐在長案後面。
見著他,便笑瞇瞇地問,「怎麼反倒在杜鶴後面回府?」
「有點事,耽擱了。」傅煜沒見著攸桐,心裡擰了個小疙瘩。
傅德清呵呵一笑,抬手示意他坐椅中,旋即回,將掛在書架上的一副輿圖展開。
兩地相隔,傅德清兄弟倆的消息卻從未切斷,京城裡傅家境如何,有哪些大小風波,六部之中分別安了哪些人手,許朝宗有哪些打算,但凡朝政上的事,傅德明都會定期修書遞回,好教這邊心裡有數。但關乎軍務的有些事,傅煜卻不全然付之書信,說不清楚,也怕不慎出紕泄。
先前的消息多是派心腹遞口信,不甚急的便留著當面說。
茶香氤氳,熱氣裊裊騰起,傅煜喝了兩杯潤,便借著那副輿圖,說了各近況。
待幾件要的事商議畢,轉而道:「先前咱們按兵不,別也在觀,如今伯父京爲相,便有人坐不住。許朝宗從前險些命喪魏建之手,這數月間,卻在那邊費了不心思——涇州那一帶的事,父親聽說了麼?」
「魏建了心思,想吞掉涇州?」
「是許朝宗的主意。」
涇州節度使趙延之是個忠直民之人,只是手裡兵將甚,萬餘兵馬守著涇州一帶,往南是京城,往西是魏建,往東邊和靠北邊則是永寧麾下的兵馬。趙延之有地勢複雜之利,周遭山嶺綿延險峻,雲封霧鎖,極難攀越,唯有四條道路可穿行而過。他守住幾道要隘口,便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易守難攻。
原本各相安無事,趙延之能耐有限,不敢永寧的老虎鼻子,也不去招惹魏建,圈地自安,守護百姓,傅家也無需費太多兵力提防。
如今許朝宗橫一手,把朝廷的旗號借給魏建,將涇州送到魏家手裡。
一旦魏建得逞,便如在傅家臥榻旁添了隻眼睛綠油油的惡狼,豈能安睡?
涇州的那幾道險隘,絕不能落到魏建手裡。
傅德清瞧著輿圖沉,半晌才道:「趙延之也是個將才,你打算如何?」
「將計就計。」傅煜初聞此訊時便想過對策,「魏建是何秉,治下如何,趙延之想必心裡有數。若他是貪生怕死、圖謀富貴之輩,迫於魏建威,又有朝廷的旗號,或許會屈服。但趙延之既民如子,豈會將百姓拱手送到貪婪的魏建手裡?」
「屆時,即便明知不敵,他也會反抗?」
傅煜頷首,「咱們只需在旁相助。」
「他也未必願意歸我永寧帳下。」
「誰說要他歸附永寧?」傅煜沉眉,「許朝宗既有此心,京城的事不宜耽擱太久,免得夜長夢多,另生變故。開春後易鬧春荒,許朝宗宮變奪位、庸碌無能的名聲早已傳遍楚地,想反他的人不。憑那邊的兩位節度使,能攔得住?」
「兵臨京城,許朝宗將死時,咱們勤王救駕?」
「先前是時機未到,韃靼虎視眈眈,京城裡不好手。如今卻早已不同。」
許朝宗登基之初朝政混,妄圖借傅家之力收服朝臣而後過河拆橋,在傅德明爲相後給了許多方便。傅德明借機經營,如今勉強能統攝群臣,永寧政事清明、百姓太平的聲名,也漸漸傳遍四方。若再早半年,傅家縱拿下京城,人心不穩,也難安寧;若再晚兩年,等許朝宗坐穩了位子,真跟魏建勾搭在一,繩子越擰越,於傅家而言便添許多阻力。
如今半生不,倒剛剛好。
傅煜瞧著傅德清,眉目沉肅,卻因深思慮,神語氣皆萬分篤定。
傅德清自然也考慮過這事,沉半晌,道:「好,這事總得起個頭。先讓魏建跟趙延之耗一陣,消息傳出去,他許朝宗不拿涇州百姓的命當回事,平地挑起戰事,也不配當皇帝!魏建垂涎涇州的,就算不被趙延之拖垮,也別想全而退——涇州那崇山峻嶺,哪是輕易吞得下的。」
「咱們要謀的,是先機。」
這事兒說著容易,真做起來,卻有許多事須推敲安排。
楚地那位節度使的能耐傅煜清楚,先前變民席捲時,便節節敗退,若不是傅煜命平叛,怕是早就栽了。這半年局勢愈發不好,民怨日重,軍力卻每況日下。屆時傅家只需拖住魏建,沒人幫許朝宗平叛,舊事重演,兵臨城下、舊朝覆滅指日可待。
要的,是如何恰到好地勾著魏建,讓那位騰不出手。如何恰到好地調兵遣將,既保永寧安定,又能揮兵京城。
要商議的太多,反倒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傅德清慢慢斟茶,轉而道:「還有個人,須早日考慮。」
「姜邵。」
傅德清稍意外之,「你知道我想說什麼?」
「姜伯彥攜妹妹來給姨祖母賀壽,我聽說了。」
消息這麼靈通的?傅德清舉杯喝茶,將兒子打量了兩眼。
姜黛君兄妹來齊州的事,暫且不關乎軍務,他沒拿定主意,也還沒跟傅煜提。傅老夫人那邊雖覺得這親事好多多,卻也不再擅自手傅煜的婚事,這幾日常請姜黛君過府赴宴,勸他早做定奪,卻不可能在家書裡提此事。
傅煜遠在京城,會留意這事,著實他意外。
遂擱下茶杯,挑眉道:「你如何打算?」
「父親呢?」
「姜邵手底下兵將不算多,卻好歹也是塊,他若有心投靠,能拉攏最好。不過——」他瞧著兒子那副無於衷的神,當日和離時對攸桐的苦心維護,幷未將話說死,只道:「婚事關乎終,最好是找合意的子。前次是你不在乎,我便做主了。這回麼,你定。」
「父親不手?」
「不手。」傅德清頓了下,「既然圖謀京城,軍政大事,也該你多決斷。」
這話頗有深意,傅煜心中微,遽然抬眸看向父親。
——東西院裡,誰主誰次,隨著攸桐和離的事挑破,傅德明已退讓出去。但這西院之,傅德清正當盛年,朝政軍務皆十分稔,半生戎馬、民如子,若真君臨天下,也當得起那至尊之位。但聽這話音,怎像是要他……
傅煜心中震,傅德清卻是雲淡風輕。
在大事商議畢後,便往常的寬厚慈父之態,將那輿圖收起,放回門口的櫃裡鎖起來,轉朝兒子招手。
「姜家兄妹就在後園,過去一趟?」
傅煜會意,跟上去。
既然人都在,自該儘早掰扯明白,免得糊裡糊塗,再鬧出沈月儀那樣的事,平白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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