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關懷
冬日的睿王府草木雕敝, 日頭昏慘慘的照著, 沒多暖意。
攸桐渾裹在銀紅灑金的披風裡, 因覺得風吹得耳朵冷, 便將昭君兜罩在頭上, 隻將眉眼出來, 嵌在絨白的狐貍中間。瞧見傅煜酸溜溜的神,那莫名的尷尬反倒淡了許多——不過是使激將法被撞見, 慌個什麼勁兒?
遂睨著他一笑, 淡聲道:「畢竟從前常來, 路還是記得的。」
聲音帶幾分揶揄, 側臉廓秀致, 眼角眉梢韻致婉轉。
傅煜一噎,加快兩步走到側。
攸桐便又道:「方才的話,將軍都聽見了?」
「嗯。」傅煜悶聲,仗著高之利,側頭覷。
攸桐自不他誤會,平白添,便解釋道:「我說那些話是爲刺激徐淑, 從前往我上扎的刀,如今我原樣奉還。最終如何不要,只想知道那是怎樣的滋味。至於旁的,不怕將軍笑話, 當日我確實投過湖, 一則外面譏嘲謾駡得厲害, 換了誰都承不住,再則是睿王行事令人齒冷。」哂笑了下,「若我命薄,死在冰湖裡,論元兇,其實刀最深的是這兩位。徐太師已然抵命了,剩下的,我縱沒本事奈何他,又豈會輕易忘記舊事?」
既不會忘記舊事,自然謹記教訓,不可能再有半點糾纏旖念了。
說得仿佛風輕雲淡,但語氣神間,卻藏著篤定。
傅煜似被,眉頭微皺。
婚的那段日子裡,夫妻倆幾乎沒有提過舊事,偶爾提及許朝宗,也不過一句已經過去,不可能再惦記而已。攸桐顧忌著傅煜的傲氣,自然不敢在他跟前提當時的心境和念頭,而傅煜彼時沒那等細膩心思,縱揣測過舊日青梅竹馬的形,卻從沒開口問過。
像是一層輕薄的蟬翼,儘量不去,小心避開。
但這終不是長久之計。
每個人的行事裡,都藏著過去的經歷,許朝宗於攸桐而言是個教訓,或許還是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那種。以至於到了他這裡,哪怕他給了言語承諾,仍不自覺地畏首畏尾,瞻前顧後,隻相信握在手裡的東西。
傅煜覷著攸桐,眼底漸而浮起疼惜,「舊事如何,能同我說說嗎?」
攸桐杏眼微抬,眼底分明藏了詫然。一直覺得,以傅煜這心高氣傲的,是不屑於問過去的事的,畢竟摻雜了另一個男人。最好是抹殺了從前的荒唐稚,只留下未來的漫漫長途,幷肩前行。卻未料,他竟會主問起,且看那目神,幷非拈酸,而是認真想瞭解。
看著那雙眼睛,漸漸的,邊浮起笑意。
「好啊,一個故事換一個故事。」
眉梢微挑,全然一副不肯吃虧的小模樣。
傅煜竟也笑了笑,「沒意見。」
餘生漫長,過去無人知曉的悲喜,慢慢與道來,有何不可?
兩人一道出府,傅煜早就命人在外面備了輛青布蒙著的輕便馬車相候,攸桐坐進去,說這兩日京城勢兇險,攸桐又摻和到了英王跟睿王的事裡,留住在魏府,他不放心,已跟魏思道打過招呼,暫將安排在蔽住。
攸桐也知其中利害,謹慎起見,聽從他的安排。
……
客人離去很久後,徐淑仍然待坐在空無一人的屋裡。
從魏攸桐悄然回京至今,這不足半月的一段時間,幾乎是這輩子最難熬的日子。原本飽贊譽的太師府邸聲名掃地,哪怕已貴爲王妃,也無力挽回。洶涌的民憤謾駡之下,徐家顔面盡失,祖父被人氣得過世,而更是從尊貴雍容的王妃,一夕間跌落到如今這境地。
祖父沒了,徐家勢力潰散,被傅家要挾後,幾乎了棄子。
而的丈夫許朝宗,癡心慕、費了許多心思才嫁給他的那個男人,卻在如此要的關頭,捨棄了。曾經的驕傲尊貴和苦心孤詣,在簪賠罪的那一跪時,被擊得碎,而捨盡尊嚴博取的那一希冀,而今也了泡影。
徐淑此刻無比後悔,腸子都快青了。
倘若能夠重來,定然不會再信他的鬼話,去做什麼求的事,那是在自取其辱!
如今可好,沒了娘家的勢力,淪爲昔日手下敗將的笑柄,而委的丈夫,非但捨棄了,還心存算計……舉目四顧,日頭慘淡、草木雕零,這座金堆玉砌的王府空而凄清。就算茍活下來,往後又該往哪裡走?徐家聲名掃地,沒了許朝宗的維護,會不會如當年的魏攸桐般淪爲笑柄,遭人譏諷唾棄?
日頭沒在群巒背後,周遭慢慢地昏暗下來,院裡起了風,冷得瘮人。
徐淑不知道當初魏攸桐躲在府裡,趁夜走向冰湖時,在想些什麼。
但此刻,心裡有個念頭在蠢蠢。
昨日之前,不止一次地做夢,夢見許朝宗登基,以元配妻子的份,封爲皇后,萬人景仰跪拜、風無兩。哪怕夢尚未真,也是尊貴的睿王妃,走在雲巔的人,被無數人艶羨、諂。而一夕之間,仿佛轟然坍塌般,榮耀呼嘯遠去,連僅剩的希冀也被許朝宗冷淡斬斷,只剩種種緒折磨著,悲傷、屈辱、絕……
其實才十七八歲,自金尊玉貴,沒過多挫折。
餘生漫長,孤落魄,沒了希冀,該如何走下去?
徐淑孤待坐,渾然沒察覺腹中,聽見外面侍竊竊私語,商量是否該進門打攪時,更覺難堪之極。而等待的那個人,幷沒有來看,的親信侍嬤嬤,也都困在住,不得來見。邊浮起笑,悲涼而諷刺,最終站起,走出門去。
「告訴殿下,我沒失約,總歸夫妻一場,昔日的功勞請他記著。」
——若的死,能解了許朝宗心頭芥,徐太師的勞苦便不必化爲烏有吧?
奉許朝宗之命前來送飯的侍匆忙行禮,也不知這是何意,面面相覷。
眼瞧著徐淑孤出去,覺得勢不對,趕忙去跟許朝宗稟報。
許朝宗這會兒正在書房,焦頭爛額。攸桐跟傅煜離開後,他惦記著熙平帝,又進了趟宮,這回倒是到了前,可惜熙平帝喝了藥昏睡,父子沒能說話。憑著他在宮廷多年的直覺,許朝宗也察覺,熙平帝想必是流了些態度,前幾個要的人,連同皇后,對他的態度都不似平常。
據說,昭貴妃近來兩回求見得逞,而令貴妃一直被拒於門外。
這般勢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他對熙平帝已不報任何希冀,只能按傅煜的計劃行事。
許朝宗正爲這事兒掉頭髮,聽見侍的稟報,神驟變。
對於徐家,他確實有芥,但兩年的信任倚重,恩怨早已雜,不能刻骨,恨也不會刻骨。讓徐淑簪請罪,是抵不過良心煎熬,覺得確實該有個代,也是給傅煜擺明態度——既有求於人,博取至尊之位,暫時備躬些又何妨?徐淑那一跪,是以舊友的份,而非王妃的尊榮,他看得開。
而今日攸桐的言語,他聽得明白,要的只是奉還舊事,而非執意取徐淑的命。
但聽徐淑這意思,怎麼像訣別似的?
許朝宗哪會真的死髮妻,忙往府裡後園的湖邊趕。
暮四合,寒風侵,湖邊沒掌燈,黑黢黢的看不清周遭靜。而徐淑來時素簪,昏暗暮裡,旁人瞧見了也沒辨出來,不曾留意。等王府侍衛趕來,奉命找到時,那位已在冰湖裡泡了許久,渾冷,只剩一息尚存,眼睛不知是被何劃傷,有些痕。
許朝宗抱著,渾都在抖,也不知是冷的,還是驚的。
侍衛手忙腳地救起徐淑,往暖屋裡送,又忙著請太醫。
許朝宗卻傻楞楞地站在原地,看著徐淑被抬遠,心裡猛地蹦出個念頭——兩年之前,同樣的寒冬臘月,冷風刺骨,攸桐投水時,是不是也如此刻般,臉鐵青、奄奄一息?而舉投湖之前,是否也抱了必死之心,絕而怨恨?
彼時許朝宗如藏頭的鴕鳥,有意不去深想這些,投湖於他,是耳邊稟報的幾個字。因人最終無事,便得不深。
而今,親眼見到這場景,卻是目驚心。
他究竟造了怎樣的孽啊!
許朝宗心裡針扎似的,抖著手追上去。
……
次日深夜,徐淑從昏迷中蘇醒,高燒沉屙、滿酸冷疼痛,眼睛被碎冰所傷,不能視。
許朝宗卻無暇顧及此事。
宮裡的眼綫有確切消息遞來,熙平帝昨日水米未進,孫皇后方才招了幾位重臣進宮。而據英王府那邊眼綫的消息,英王昨晚出府後便不知所蹤,恐怕是已然藏宮中,就等著熙平帝咽了氣,他可就地接過大統。
就在今晚了,皇帝駕崩,繼位之事塵埃落定!
許朝宗聽罷稟報,當即看向端然站在旁邊的的傅煜。
那位穿黑勁裝,外頭是件玄大氅,腰間懸著寶劍,姿魁偉英武。冷厲眉眼微沉,神端肅凝重,見許朝宗看過來,便頷首沉聲道:「該宮了。」
宮裡的眼綫已然打點妥當,許朝宗昨日還借份之便,安排傅煜往宮裡走了一趟。雖沒到熙平帝住打草驚蛇,但外圍的形,傅煜已是了然於。
——數年征伐,時常以勝多,鐵騎所向披靡,作戰前清地勢,已是深骨的習慣。
如今時機既至,傅煜沒半點遲疑,當即帶許朝宗悄然出府,冒著傍晚時下起的風雪,往皇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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