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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滿》第 48 節 寒燈紙上梨花雨涼

,大司馬宴溫總攬朝政。

傳聞大司馬乃太后幕之賓。

我撇,那此刻躺在我床上的又是誰?

我嫁他時旁人都說我配不上他,和離時又說我耐不住寂寞紅杏出墻。

我笑笑不說話,養一條狗都知曉要看順眼的,更何況郎乎?

1

我有座莊子,不大,勉強有一百畝水田。

我同晏溫和離后買的。

阿爹自不做那史了,便也跟著我一同來了江南。

他在莊頭做個了夫子,我日日在地頭奔忙。

除了阿爹同阿元我什麼都沒有,土地卻讓我踏實。

阿爹來得很慌張,這些年休養生息,他人養胖了許多,走得急了便有些巍巍。

我在地里拔草,他站在田頭喊我,聲音里帶些

我從地里出來,腳上都是泥,提了放在田埂上的鞋子往地頭去了。

阿爹額頭都是汗,他抬袖子抹了又抹,總也抹不凈。

出帕子給他,他,看我蹲下去在水渠里洗手,他也跟著蹲下了。

許久后氣才勻了許多。

我也不問他,等著他自個兒說。

「秋時,我聽聞隔壁莊子賣出去了。」

阿爹期期艾艾半天。

我挑了挑眉頭。

竟賣出去了。

隔壁莊子曾是先帝寵妃吳貴妃娘家的地,家里出了個娘娘,田也不種了,將那幾百畝田皆種了桃樹梨樹海棠,又建了莊子,只待那娘娘省親時用的。

生的孩兒不足一歲先帝就駕崩了,奪嫡時敗給了皇后,自是死無全尸。

吳家也沒落得好,這莊子都空了許多年,如今竟有人買走了?

「阿爹,賣便賣了,同我家有甚關系?」

我洗了腳將鞋子穿上,扛著鋤頭往家走。

「那買家今日來了人,我遠遠瞧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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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說了。

春日雨多,風一吹,又淅淅瀝瀝下起來了。

「阿爹,你好歹也做過舌戰群儒的史大人,今日怎這般吞吞吐吐?」

「我看打頭騎馬的郎君有些像春生。」

阿爹噤了聲,我僵著背,許久后嘆了口氣。

「阿爹,該來的總要來的。」

我回頭看著阿爹笑了笑,阿爹蹙著眉頭,不說話了。

我轉繼續往前去,春雨角,亦了我的發。

「唉!只苦了我阿時......」

風里是阿爹若有似無地嘆息。

我家并不大,江南普通的白墻青瓦的房子。

天氣的緣故,蓋的房子一般兩層,一層儲,做灶房,二樓才住人。

我家只我同阿爹并阿元三個,并不講究。

房子建在東邊,院子大,其余地方便空出來,種了一大片花。

不是因為我喜歡,是我阿爹喜歡。

他閑來無事便侍弄花草,寫字作畫。

我上了樓,在房里熏了去霉防的香,將服換了,又挽了發去下廚做飯。

江南土地潤,不論種的什麼,不幾日都能生發芽,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種蔬菜果子。

我阿爹吃糟貨,閑時我便做來許多放在壇子里。

多是蝦蟹之類,就著也能喝吃兩碗白米粥。

日子就同江南的煙雨一般,無聲無息地在小院溜走。

阿爹再也不提我嫁人的事兒,他說要給我尋個靠得住的上門婿。

我笑笑不答話,只隨他折騰去吧!

2

我家的一百畝田我一個人是種不過來的,離莊子不遠便是許家塢,是個臨水而居的村子,家里的田就是租給村里人種的。

田租養活我們三人綽綽有余的,我阿爹有一老友,就在塢里,三不五時便要尋他來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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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姓李的老秀才,考了一輩子依舊還是個秀才,人老了,卻還看不開,總覺得自己懷才不遇,白白浪費了

我阿爹約是年輕時說的話太多了,如今反而學會了聽旁人說,兩個人很能到一塊兒。

兩人在我阿爹房里吃酒,我將廚下收拾了,坐在燈下給我阿爹做鞋。

外面買的,總是不合腳,阿爹雖從未說過,可新買的總放著,我做的,他便一直穿著,鞋底子都快磨破了,他也不扔。

我自生下就一無所有,是我阿爹,因為著一人,便不顧命地將我救下,養大了我,一生連娶妻都不曾。

我帶著仇恨出生,阿爹我忘了那些,教會了我

生我的那人好生沒眼,這樣一個一片癡心待的男人不要,偏偏要嫁一個短命的昏君。

昏君已死了多年,舊時事皆已了,我能想起的唯有阿爹將我從死人堆里抱出來,我不要怕。

燭火搖搖晃晃,我心里靜不下來,放

下手里的鞋底推開窗。

雨停了,就著燈看去,有流螢飛舞。

今日無月,星子璀璨奪目。

氣夾雜著各花香,撲面而來。

這許多年里,我將所有的不甘都一一吞下,寂寞里也能開出朵花兒來,只看你想怎麼過。

日子平常,就是極好的日子。

忽馬蹄聲急促,可見來人有多急。

我站得高,那三匹馬停在了院門口,或是看見了亮,他們馬都不曾下,卻都抬頭看向了我。

天太黑,我看不清他們的模樣。

可自阿爹今日說瞧見了春生,我就知曉,他定然要尋我的。

不論過去了多年,晏溫終究還是睚眥必報的晏溫。

他覺我欠他的,遲早是要我還的。

我將手指放在畔,做了個靜聲的作,關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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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同李秀才已然喝多了,一人睡在床上,一人躺在榻上。

我將桌子收拾了,又熄了燈。

悄聲下了樓,開了院門,來的人就在不遠牽了馬站著。

為首的便是春生。

我將他撿回來時他又黑又瘦,似從未吃過飯,見了人就要咬,小一般。

他無名無姓,不知家在何,因撿他回來時恰是春日,我他跟我姓,給他起了春生的名字。

晏溫喜歡他,便教他習武識字,年慢慢長開,卻是紅齒白,說不出的好看。

許多年不見了,他已不能再年了。

「夫人。」

太濃,看不清他表,可人還是舊時的人,我都知道。

已許多年都不曾聽人這樣我了。

「春生,我是你阿姐。」

我走近他,他已長高,我看他時需仰起頭來了。

他抿不說話了,看來還在生我的氣呀!

「走吧!」

去與不去,早已由不得我了。

3

我騎著阿爹的老馬慢悠悠跟在三人后,能跟著晏溫來江南的,自都是親衛。

三人脊背直,并不說話。

「春生,他好端端為何尋到揚州來?朝中不忙嗎?或是太后娘娘要來他才跟著來的?你們幾時到的?也不歇歇嗎?」

只我一人伴著蛙聲,很是無趣。

終是春生忍耐不住,回頭看我,角抿了抿,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

「消停些吧!去了萬不可惹他發怒,他若怒了,誰也勸不住。」

「我如何才能不惹怒他?他既尋來,定然是對舊事耿耿于懷。」

我低聲道。

「誰你棄他于不顧的……」

春生還想說話,看了眼旁邊的人,又停下了。

傻子,我若不棄了他,這世上哪還有他同你呀?

我知不論我說多,春生都不會再多說一個字。

他雖不說,可也同晏溫一樣,他也恨我。

我在他們最難的時候丟下了他們,一個人走了,這些年頭也不曾回過。

吳家莊當年是為貴妃省親建的,規格自不是一般莊子能比的。

莊子的門大開著,里燈火通明,那門就像一張大,張牙舞爪,什麼也不問就要將我吃下去。

進了門就有穿綠束腰的婢提著燈等著,院里掛了這許多燈籠,路并不難行。

低著頭一聲不吭,腳步匆忙卻并不凌,可見平日里管教是何等嚴苛。

我跟在后,瞧著遠的亭臺閣樓,只覺荒謬。

進了門其余二人便牽馬去了,只春生在我后跟著,他腰間挎著刀。

我搖搖頭,這陣仗未免太大了些,如今我已跑不了,也不想再跑了。

約是許多年不住人了,院里花草蓬,還未及收拾,路兩側的樹長的高大異常,杵在黑暗里,分外滲人。

時我怕得太多,只那些翻涌的日子,在歲月里早已平息,到我這樣的年紀,就什麼也不再害怕了。

九曲回廊,長長短短,路似極長,又似極短,行到一亭閣,那婢屈膝行了一禮便去了。

亭閣里并無燈,湖里引得活水,此時蓮葉田田,蛙聲連片。

亭閣里一人背手而立,著湖水,春生先進去了,聲音極輕地了聲「三爺。」

他沒應亦不曾,春生便出來了,看了我一眼,要說什麼,又沒說出口,站在一丈外等著。

我站在亭外,亦立著沒

已是八九年了吧?我已八九年不曾見過他了。

那些日日夜夜相伴的歲月,那些相守白頭的誓約,在我心里草一樣瘋長,又在一瞬枯萎。

我早已沒了他,還能說什麼?

我們就這樣在暗夜里長長久久地沉默著,湖里的蛙都累了。

我知他,他若是想做一件事,無有不的。

他在等著我走近些,再近些。

腳下千斤重,我卻滿不在乎地立在了他側。

的燭火只點亮了他的側臉,他垂著眼,眼角的那點弧度似含著無數說還休的意。

時,我曾看著他的臉流過口水,不經意地,就那樣流了下來,打了他的半頁書。

4

「不知司馬招我來所謂何事?」

我斟酌著開口,怕惹他不快。

他轉看我。

我們確已長久地不曾見過了,他年時便紫芝風流,名京城。

過了那許許多多的歲月,我已老了,他除了更冷淡些,更沉默些,似一點都沒變過。

可怎會沒變?他本就聰慧過人,時便察言觀,將人心揣得極徹,如今長了年歲,又位高權重,人世故于他,不過是想不想點破的游戲。

我在他那雙幽深的眼里無遁形。

「這許多年過去,聽聞你都嫁做了人婦,孩兒也已好幾歲了,怎還這般蠢笨?」

我看著他不說話,原是來之前將我已徹頭徹尾地查了一遍。

他天如此,警覺多疑,嘲諷我已得太多,再不會像年無知時那般,狗咬我一口,我即便追了十里八里,也要咬回來了。

「我你來為著何事,你不知嗎?」

他笑了笑,平靜冷淡。

他若歇斯底里,若憤怒難平我或許還不怕,可他太平靜了,平靜的像對著一個陌生人。

他的平淡冷靜無時無刻地在告訴我,他早將我忘了,如今追來,只因我欠他的。

「是,我知。」

我將手里著的東西遞給他,只一塊普通的玉牌罷了。

我同他定親時,他將這玉牌給了我。

玉牌是他親手所刻,一面刻著喜上眉梢的圖案,一面刻著他的字——子期。

這許多年過去,那兩個字已磨得圓潤。

他并未手,我就一直那樣舉著。

直到我胳膊酸疼時他才手接了過去,指尖到我的掌心,竟是冰冷得嚇人,江南的春夜,原也是冷的呀!

可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素

「還有這個。」

我自腰間拽下荷包,荷包已很舊了,天青的素面,針腳崎嶇不平。

當年我離開晏家時,從他枕下取出這個荷包,荷包里裝著幾兩碎銀,是他全部的家。

他不言不語地接過去,放在眼前看了看,連同里面的銀子并荷包一同扔進了湖里。

噗通一聲,似砸在了我的心上,不頂疼。

那荷包是我繡的,他棄了文,要隨著魏老將軍去軍營歷練,我制做鞋還行,刺繡實在拿不出手,可他說旁人都有家中娘子親的荷包,他怎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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