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汝舟覺到男人洶涌而起的殺意,卻還是得爬起來,膝行幾步,退遠了些,對他磕頭道:“參見陛下。”
月華皎皎,流傾瀉在禿禿的樹梢,衛予卿瞇起眼,冷冷盯著秀的面龐,好半晌都沒有回話。
寒風從林木間穿過,兩人僵持極久,久到以為衛予卿早已離去,小心抬眼時卻看見馬蹄仍立在自己的眼前。
衛予卿沒走。
翁汝舟有些茫然,抬起頭來,正見衛予卿高坐馬上,猶在出神,于是便試探地喚道:“陛下?”
衛予卿被回了神,細薄的眼皮子掀起,冷冷打量了翁汝舟一眼,“獵找回了嗎?”
翁汝舟再次磕頭,眼簾靜靜垂下,“臣沒有找到,臣該死。”
頭頂傳來男人的一聲輕嗤,衛予卿一手韁繩,一手著紅木弓弦,冷沉的目落在翁汝舟黑的發鬢上,道:“你確實該死。”
方才,只要烏稚馬的前蹄一落,眼前的這個人就會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
衛予卿不用再看到。
即使夜里長眠,也不會再從馬車墜落的噩夢中驚醒。
他多想,殺死這個害他陷崖的人!
烏稚馬突然輕嘶一聲,熱氣打落在翁汝舟的發頂,翁汝舟心神微,以為衛予卿還是不肯放過自己,誰知一抬眼,卻見一地污塵揚起。
衛予卿又策馬離開了。
翁汝舟簡直覺得莫名其妙。
“云賢弟。”
見圣上離去,宋舒這才敢將背脊直起來,挪了兩步,手去扶翁汝舟,“我怎麼覺得皇上似乎生氣了。”
皇上一直都在生氣。
翁汝舟垂下眼,道:“管他呢。”
*
皇上的儀仗來得突然,又走得突然,好像衛予卿只是臨時興起才想起來這里狩獵一般。
翁汝舟出了林子時,金吾衛和羽林衛已經撤走,夜幕之下,馬場遼闊又寂寥,只有幾匹馬在冬日蓬松的雪下艱難地尋找草咀嚼。
“喲,終于舍得出來了?”
張帆正牽著一匹馬,抬眼看見了翁汝舟,“哼”了一聲,“皇上讓你去尋找獵,你是進林子懶嗎?”
翁汝舟還未說話,宋舒便開口了,“非也,獵是本和云賢弟一道尋的,他未曾懶,本可以作證。”
張帆順勢側頭了一眼翁汝舟邊的男子。
他本以為和九品小走一塊的也只是普通小吏,待他瞇著眼在夜下看清那五品的服補子,心中頓時一驚,惶惶跪下,“參見大人!”
宋舒停了一停,讓他跪了會兒,才道:“起來罷。”
冬日積雪甚厚,張帆不過跪了會兒膝便了,冷意直往骨髓鉆。
張帆恭恭敬敬地起,心中卻罵罵咧咧,宋舒見天不早,便對翁汝舟道:“云賢弟,你且回去休息罷,跑一天也累了。”
翁汝舟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見宋舒要走,連忙手拉住他,“宋兄,我有一事要問。”
宋舒停了步子,有些奇怪地看,卻聽翁汝舟凝眉道:“你可知皇上邊的妃子是哪方人士?”
雖說衛予卿邊的妃子沒有權力過問,但那妃子的模樣……實在是太像了,翁汝舟心中好奇,但同時也覺得不對勁。
非親非故,怎會如此相似?
“那位姜才人?”
宋舒展眉一笑,“并非當朝新帝的妃子,而是前朝劉蔚的婦,早之前被新帝從牢獄中提了出來,放在邊。”
劉蔚的妃子。
一聽到劉蔚的名字,即使他已經死了,翁汝舟還是從心底涌起一抹厭惡和懼怕。
垂下眉,道:“知曉了。”
*
宋舒公務在,還得回衙署繼續寫呈文,翁汝舟和他告辭,牽著馬匹和太仆寺的人一道回去。
一路上張帆話最多,怪氣,話中帶刺,句句矛頭指向翁汝舟。
翁汝舟只當他在放屁,抬手著烏稚馬的頭顱,捋了捋它被寒風吹的鬃,烏稚馬順勢側頭將腦袋頂在的掌心。
走走停停總算到了太仆寺,翁汝舟將馬牽回馬廄,又將所有的馬匹刷了一遍,接著了布外準備下值回家。
此時張帆恰好邁步進來,看了翁汝舟一眼,嗓道:“你去把馬糞給挑了。”
翁汝舟作不停,將布裳團一團抹布,扔在腳下,眉眼頗冷,半點不留面,“下值了。”
“欸?你!”
張帆冷笑一聲,“瞧你這副樣子,不過是被貶的沒落臣子,還當你是從前的三品大員嗎?”
翁汝舟半點不想理睬他,一心只想回家,拂袖便往門外走。
那眉宇間冷淡的眼神只讓張帆覺得自己到了怠慢,心中的火瞬間洶洶騰起。
好啊,這個新人當真是輕狂至極!若是不好好治一治,他這個上司當得也沒有臉面了!
“云錦斕!”
張帆氣得火冒三丈,只覺得一口悶在中幾乎要吐出來。
他余一瞥,正好瞥到馬欄上掛著的馬鞭,抬手便將其了過來。
皮質的鞭子冷,鞭尾帶著倒刺,卷起的鉤子落在皮上正好可以勾出帶出,是用來馴化最烈的馬匹。
張帆怒沖沖地握馬鞭,劈手就往翁汝舟的上打,“你有種踏出這里就別回來!”
翁汝舟雙耳靈敏地捕捉到風聲,一聞鞭響立即躲開。
張帆來的鞭子帶起響風,“啪”的一聲在囤放牧草的箱匣上,將兩臂長的匣子得向后一倒,里面的東西頓時滾了出來,滿地狼藉。
可想而知,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氣。
“你還敢躲?”
張帆氣得七竅生煙,一鞭不,正想再來一鞭,太仆寺的主簿已經聽到了這邊的聲響急急踏步進來,“這是怎麼了?”
待看到拿著馬鞭的張帆,主簿愣了愣,心中無奈。
張寺丞慣是喜歡打手下的人,心不好便喜歡人馬鞭,如今只怕是心中郁氣,又拿人使壞。
張帆不到翁汝舟氣得滿面通紅,抓著馬鞭便指著罵道:
“云錦斕,現在劉皇帝已經死了,你以為你那主的功夫能用到哪里去?還以為有人罩著你?不過是仗著那娘兮兮的面孔才上任三品侍郎,真以為自己了不得?”
翁汝舟平靜地拂平上褶皺,看著他,角勾起淡笑,“好歹我還是二甲進士,你呢?”
張帆連進士都沒中,不然也不會這麼大歲數了還在太仆寺做這芝麻。
他被踩到了痛,氣得揮鞭大罵:“我今天打不死你?”
“誰敢!”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叱,大門驀地被撞開,太監宮魚貫而,每人手提八角琉璃燈,將這破敗的馬廄照得亮堂起來。
這陣仗……
張帆手中的馬鞭一落,抬眼就一位華服被一眾奴仆簇擁著進太仆寺,如眾星捧月一般,貴又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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