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撐在桌子上，低頭看他：「你就沒有想過離開我？」

蕭鶴重抬頭和我對視，奇怪道：「我為何要如此想？」

我心中火起：「陛下知道了你的份，如果你在我邊，那堆破銅爛鐵，你就要穿一輩子！」

「破銅爛鐵？」蕭鶴重似是不樂意了，激道，「鎏金步搖，黃金耳墜，為了不丟了你玄侯的面子，我挑的可都是頂貴的東西，那都是真金白銀買來的，可不是破銅爛鐵。」

第一次見他如此激，我一時間也忘了生氣。

我愣了愣，眨眨眼睛：

「消消氣。」

蕭鶴重理了理袖，挽著胳膊，仰頭道：「我早就說過，那服我穿得心甘愿，侯爺怎的就不信？」

早就說過？

聽他如此說，我不問道：「你早就知道了，我是子？」

蕭鶴重頗為驕傲，角揚起一抹笑意：「骨識人，我可從來都沒有出錯過。」

我忽然道：「那若我真是男子怎麼辦？」

蕭鶴重眼中盈起星，他角笑意濃烈：「男子子我都喜歡，我只喜歡侯爺，與旁的無關。」

他說得輕松，卻給我鬧了個大紅臉，我竟不知自己何時面皮子這麼薄了。

我以拳抵，輕咳一聲，有些別扭地移開了視線。

蕭鶴重見我面稍霽，輕笑道：「侯爺心可好了？」

我神微，他原來……是在哄我開心？

我點點頭，勾了勾角道：「還不錯。」

他又問道：「那我還有一事想問侯爺。」

「你問。」

蕭鶴重眉眼明

艷，笑得人：「我戴耳墜子，當真不好看嗎？」

心中郁結之氣不再，我微微挑眉，挑起他的下，流里流氣道：「好看，只是那墜子俗氣配不上你。」

「西域進貢了一對兒白玉耳環，趕明個兒我給你要來。」

蕭鶴重配合著仰起頭，失笑一聲：「侯爺這是土匪行徑。」

我嘖了一聲：「土匪那是明搶，我這是明正大地跟老皇帝手。」

當晚，我就遞了個折子進宮。

聽說老皇帝都要歇下了，聽聞玄侯遞折子，披著外衫就起了。

說一定要看看，我第一次遞折子，為的是什麼。

最后，老皇帝黑著臉罵我有病，一揮手不僅給了耳環，還給了一堆別的什麼。

我沒管，拉出裝耳環的玉盒，其他的就丟銀庫了。

我把耳環拿到蕭鶴重面前時，他正在我書房中看兵書。

聽見聲響，他從書中抬起頭，著我笑得溫。

我揚了揚下，示意道：「瞧瞧喜不喜歡。」

蕭鶴重擱下書，打開盒子，我看了一眼，里面的兩個白玉耳環上雕琢著細的花紋，正中間各鑲嵌著一顆黃豆大小的紅珊瑚。

「要我戴給侯爺看嗎？」蕭鶴重雪白袖在桌上鋪落如煙，他看著那耳環溫聲問道。

我靠在椅背上，盯著他漫不經心道：「戴或不戴，要隨你心意，如此，你戴著，我瞧著才歡喜，你可明白？」

蕭鶴重聞言，仔細將那盒子收好。

我坐直子，不免有些心慌。

他這是不喜歡？

蕭鶴重卻笑道：「如此好之，要挑個特別的日子戴。」

我心下一松，不覺失笑著搖頭，當真是被他吃得死死的。

我拿起他剛才看的書：

「這些日子，你待在書房里不出來，是在看兵書？我原以為你不會喜歡這些。」

我抬手翻了翻一旁堆著的書，除了兵書，還有一些記錄北關地域風俗的書。

「看這些作甚？想知道什麼直接問我好了。」

北關就像是我的第二故鄉，我守護著那里的一切。

北關于我而言有著不可替代的意義，它的一切，早就刻在我的骨子里了。

蕭鶴重淡笑道：「一些瑣事，侯爺近來忙于軍務，我就沒去打擾侯爺。」

想起老皇帝和我說的事，我嘆道：「三日后，便出征。」

「前幾日不還說一個月嗎？」

「老皇帝和我說，暗探來報，」我仰頭疲憊地了眉心，「北關出了叛徒，我若再不回去，打下的家底，就要被人拱手送人了。」

我坐起，笑著他道：「這次，我會讓你以男子之態，堂堂正正地站在我邊。」

出征那天，旌旗連天，三軍齊發，白日之下，甲粼粼。

將士們背負著希和掛念，踏上了生死難料的征途。

君歸何時？君歸何？皆無定數。

我能做的，就是盡最大努力，帶他們回來。

疾行一個月，到了北關。

為了讓蕭鶴重能以男子之示人，我對外稱，他是我的請的謀士。

侯夫人則跟在軍隊后面，會晚些日子到。

蕭鶴重坐在桌前，穿著一藍白輕衫，手邊擱著一個銀白面，像是在等人。

我將手里的飯食擱到桌上。

蕭鶴重側首，見我盯著他耳上的白玉耳環，他笑道：「如何？將軍瞧著可歡喜？」

「何止是歡喜！」我道，「我現在想把這世上所有好看的配飾衫都擺在你面前，你什麼也不用做，每日金裝玉裹地坐在那，我就能角咧到耳朵。」

蕭鶴重低低發笑：「那等戰事平定，天下太平，我便日日穿紅著綠、掛金綴銀地端坐在那案上，讓將軍瞧個夠。」

見我不說話，蕭鶴重斂了笑，問道：「將軍可是有什麼事？」

「斥候來報，韃靼陳兵在三十里外，進攻應該就在這兩日，軍中叛徒還未查出，這手諭，關鍵時刻能救命。」

我拿出上次去皇宮老皇帝給我的手諭，神肅然：「這次，我的命，可就在你手里了。」

——

8

大戰一即發，家中來信，僅六個大字：

【兒沖，爹好，勿念。】

我阿娘去得早，我老爹是一個腦子里只有兵書的莽夫，帶出的孩子，只有「鐵骨錚錚」，全無「兒長」。

以往出征，我總是不畏生死，長槍所向，便是拿命去拼。

文死諫，武死戰，若是戰死沙場，對我來說，也是個頂好的歸宿。

只是這次不同了，我有了牽掛之人，我想活著和他看這天下海晏河清。

蕭鶴重幫我整理著甲胄，察覺到我盯著他的視線，他側回過來。

四目相對，千言萬語，無從說起。

蕭鶴重走

過來，牽起我的手：

「將軍，不要讓我了束縛你的枷鎖，明日，定會大勝！」

滅了心中的優寡斷，我肆意笑著：

「那是自然，本將從無敗績。」

「聽聞韃靼王室的皇冠上有一寶石，價值連城，明日本將就攻下韃靼，親手把它摘下來，送給你。」

蕭鶴重眸熠熠，輕聲道：「那我便靜待將軍凱旋。」

轉天，晨熹微，戰鼓擂，殺聲震天。

按計劃，我領著一隊兵馬，將韃靼引七星關，我手下的副將領著另一隊人馬，與我前后夾擊，一舉攻克韃靼銳。

只是我領著騎兵酣戰許久，敵軍后始終未見溫家軍的軍旗。

叛徒是誰，此刻用頭發想都能想明白了。

果然，遠遠地便見我的副將，單膝跪地，將手里的兵符呈遞給了韃靼的將軍。

包圍圈越來越小，我眼眶赤紅，握了手里的長槍。

我不能倒下，我必須撐到援軍的到來。

大燕，溫家，百姓，他們都在等著這場戰爭的結果。

我若敗了，溫家百年心將會毀于一旦，百姓會遭難，我穿了二十年的玄，也會變得毫無意義。

揮槍斬斷靠近的甲盾，長槍落下，我堪堪穩住形。

再這麼下去，用不了多久，累都能把我累死。

絕之下，戰馬嘶鳴，劃破長空。

大批鐵騎踏著煙塵，沖殺而來。

與一群黑甲不同的是，領頭的戰馬上的人只穿了一銀白輕甲。

鶴重！蕭鶴重！

我眼眶溫熱，陡然怒吼：「將士們！援軍到了！隨我殺出去！」

生機喚醒了被死亡抑著的士兵，他們皆是嘶吼著揮手中的刀槍：

「保護將軍！殺出去！」

「殺！」

「……」

蕭鶴重手握長劍，生生殺出一條到我跟前的路來。

我心中狠狠攥拳，我就說我沒看錯人，當初他揍我的那一拳，我就看出來了，他絕非等閑之輩。

落日熔金，荒草遍野，流漂櫓，白馬之上，戴著面，一銀白輕甲的蕭鶴重，似那天神下凡。

過了許多年，這一幕一直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蕭鶴重勒韁繩，馬匹剛停下，他就翻下馬，穿過滾滾煙塵，大步走到我面前，將我死死摟進懷里。

我看不清他面之下的表，但抖的手臂昭示著他的恐懼。

聞著清冽的竹香，我的心瞬間就安定下來，劫后余生讓我笑著笑著眼淚就下來了：

「不是跟你說了，拿出老皇帝的調兵手諭，讓參將領兵來就好，你怎的還親自來了？哪有軍師上戰場的道理？」

蕭鶴重聲音抖：「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就知道，我得來接我的將軍回家！」

酒紅的夕給戰場籠上了一層悲涼，黑棲在尸骸之上，發出陣陣悲啼。

參將領兵去追逃走的幾隊敵兵。

我渾疲累，神卻出奇的好。

蕭鶴重上濺上了星星點點的痕。

他去我臉上的痕，耳邊的白玉珊瑚, 和面上的痕，襯得他有子邪氣。

他眼中溫潤不再, 凜然一笑：「如何？我這將軍夫人，沒給你丟臉吧？」

「夫人神武, 我竟不知, 你還會用劍。」

「蕭如林以前把我丟在道觀許多年，里面道長教的, 如今看來, 這一本事，算是沒白學。」

「將軍, 」蕭鶴重輕聲喚我，「我可為你點紅妝, 亦可為你披戎裝。」

我看著他眼中的笑意, 兀自地笑了：

「得君如此, 我之幸也。」

——

9

戰后的安寧讓人有些恍惚。

我站在七星關的高, 看著底下來往通商的旅人, 心中慨萬千。

幾月前，這里還是焦土遍地的戰場。

我長嘆道：「百姓安樂, 這便是我出生死的意義。」

我旁的蕭鶴重，脖子上多了個鏈子，上面墜著一個彩艷艷的寶石。

他道：「如今天下太平, 侯爺想過以后要如何嗎？」

「飛鳥盡，良弓藏，昨日我就將兵符給了宮里來的人，老皇帝讓我回京, 我沒同意，吹慣了邊陲的風沙，京城我反倒不習慣了。」

我側頭看著他臉上的面：「那你呢？想摘掉這個面嗎？那將軍夫人的華服，你還愿穿嗎？」

蕭鶴重回答得果斷：「不想，愿意。」

我又道：「要戴一輩子, 穿一輩子了。」

蕭鶴重不甚在意：「只要能站在你邊，那便一輩子。」

他側頭看來，眼中明澈：「侯爺留在北關, 不也是為了防止歸順的韃靼有朝一日起了反心嗎？」

他看著我，眼中帶

著笑意：

「侯爺的心愿是要守一輩子邊疆。」

蕭鶴重嗓音輕緩, 繾綣至極：「那這輩子，你守著邊疆，我守著你。」

我心中大震, 腦中一陣嗡鳴。

我自認為已經被邊塞的風沙磨礪出了一副冷心腸, 可聽見他這麼說，我還是忍不住地紅了眼眶：

「那你想要什麼？你盡管說，我都會給你找來。」

蕭鶴重將我擁進懷里，在我耳邊喟嘆道：「兩相悅, 已是不易, 只要卿心似我心，我便再無所求。」

我摟住他的腰，夕下，那白玉耳環上的紅珊瑚, 奪去了我的目。

蕭鶴重再也沒有摘下過那個耳環，而我，再也沒有移開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