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沈楠其實對於薑雁北乾木工活兒這件事, 還抱著一點懷疑態度, 畢竟他更像一個養尊優不食人間煙火的高知。但很快就發覺, 自己是多慮了,他確實很嫻。問了才知道, 他從小喜歡養綠植, 家裡花園的花架都是他自己手做的。
一直對擅長手工的人, 有著莫名的好, 心下不由得對自己這位老同學再次刮目相看。
十平米的小店面, 真的就只有掌大塊。很快把牆紙好,又幫不上什麼忙, 便拿了張凳子坐在旁邊,看人乾活兒。
同樣幫不上忙的沈鈺, 則拖了個小馬扎,乖乖坐在旁, 和他一起圍觀兼職木工薑師傅。
最近氣溫回升, 今日又是冬來難得的好天氣,太明晃晃掛在天空,都有點春暖花開的錯覺。
薑雁北做起事來異常認真,就跟以前學習時一樣,幾乎是全神貫注,中間也不帶停歇,快臨近中午時, 沈楠明顯看到蹲在地上的他, 額頭在冒汗。
拿出紙巾, 本想上前給他,但忽然又意識到好像有點曖昧,余瞥到旁托著腮的沈鈺,靈一閃,輕聲道:“哥哥出汗了,你去給他。”
沈鈺嗯了一聲,接過紙巾,上前兩步,道:“哥哥,我給你汗。”
薑雁北轉過頭,從善如流地將一張微微流汗的俊臉,對上小孩子的手,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看向兩步之遙的老神在在坐著的沈楠,輕笑道:“你好意思使喚你弟的啊!”
沈楠也笑:“還行吧。”
正在認真汗的沈鈺笑瞇瞇道:“我最聽姐姐的話了。”
“是嗎?”薑雁北開玩笑般問,“是不是因為姐姐經常兇你?你怕所以聽的話?”
沈鈺確實有點怕沈楠,尤其是跟沈耀吵架的時候,每次都被兩個歇斯底裡般的大人,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也分不出到底更怕姐姐一點,還是更怕爸爸一點。不過最近姐姐和爸爸已經不怎麼吵架了,兩個人對他也更和悅,姐姐每天還跟他說很多話,他覺得自己不怎麼怕了。而且姐姐很兇他,只是以前不怎麼帶他玩而已。
五歲的小腦瓜想到這些,立刻撥浪鼓一般搖頭:“姐姐不兇我,我也不怕,我聽話是因為我喜歡姐姐。”
沈楠微微一愣,沒料到沈鈺會這麼說,那顆自認日趨麻木的心,像是被人掐了一把,驀地一。
薑雁北聞言,朝看了眼,看到臉上頗有點複雜的表,聲對面前的小孩道:“嗯,你這麼乖,姐姐也會喜歡你。”
沈鈺聽了他的話,眼睛一亮,又像是害般,小臉微微紅了一紅,轉過頭看向沈楠,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對著,開口問:“姐姐,你喜歡我嗎?”
本來就有點愣神的沈楠,猝不及防被問了這麼一個問題,忽然又是一陣怔忡。
從來沒有對沈鈺說過喜不喜歡的話,不是不習慣表達,而是哪怕到現在,已經跟多年怨憎不甘漸漸和解,可仍舊潛意識排斥所謂的姐弟之。
本對人類崽這種生,還算喜歡,若是沈鈺單純作為一個小孩子讓評價,長得好看乖巧懂事,自然是喜歡的。但偏偏他的份在那裡,再怎麼說“孩子是無辜的”這個道理,也沒辦法說服自己,對破壞家庭又拋夫棄子小三的孩子毫無芥。
一個單人,命運強塞給這麼一個小孩,又何嘗不無辜?
怔怔地看著沈鈺充滿的稚眼睛,明明只要點點頭,就能讓這個孩子開心,但是卻像是被點一般,定在原地,半晌給不出一個小孩子想要的答覆。
不想騙他,也不想騙自己。
薑雁北看到僵的表,想起沈鈺的份,很容易就猜到的心理,心知是自己失言,不著痕跡地打破姐弟倆的這種尷尬,聲輕笑道:“沈小弟,你怎麼給哥哥汗到一半就停了?哥哥還等著你呢!”
沈鈺到底是小孩子,被這一打岔,趕回過頭,抬手繼續給他汗,也忘了要從姐姐那裡得到答案。
沈楠暗暗舒了口氣,心中卻忽然有些悵然。人生雖然已經由暗轉明,可原來自己還是沒法做到那麼豁達。
抬起手腕看了下時間,見已經快十二點,開口道:“班長,咱們先去午飯吧,這邊有幾家不錯的餐館,你想吃什麼?”
薑雁北說:“別去餐館了,浪費時間,你隨便買點填填肚子就行,不然怕今天弄不完。”
沈楠笑:“弄不完就明天再繼續,也不急著一兩天。”
薑雁北道:“沒聽過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麼?還是一鼓作氣比較好,弄完了我也輕松。”
沈楠一想也是,如果今天沒弄好,明天再繼續,又得耽誤他時間,還不如今天加把勁兒,於是點點頭:“行,我去買飯。沈鈺,你陪在這裡陪哥哥。”
沈鈺其實是有點想跟著姐姐的,但被分派了任務,還是乖乖點頭:“我等姐姐回來。”
雖然薑雁北說隨便吃點,可人家幫自己做事,沈楠肯定不好意思隨便買個盒飯應付,還是去了旁邊一家品餐廳,點了幾道招牌菜拎回了店。
把飯菜放在收銀臺桌上,不等吩咐,沈鈺已經拉著了手套的薑雁北,在門口的自來水洗手。
“好香啊!”洗完手的小家夥跑進來,湊到桌前吸了吸鼻子。
沈楠給他盛了飯,夾好菜,遞到他手中,道:“坐在凳子上好好吃。”
“嗯。”沈鈺捧著一次碗,乖乖坐回小馬扎。
沈楠又把薑雁北的那份米飯遞給他:“吃什麼你自己夾。”
薑雁北接過碗,看了看,又看向櫃臺上的幾份菜,輕笑道:“是不是太盛了點?”
沈楠笑:“吃好了乾活兒才有勁兒,沒點辣菜,你多吃點。”
薑雁北點頭,夾了點菜,在沈鈺旁邊坐下。兩個人都坐著馬扎,剩下的就是一張高椅,沈楠坐過去後,朝旁邊對著門口吃飯的一大一小看了眼,總覺得這畫面有點好笑。
要再早一點,做夢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和薑雁北,在一個街邊十平米的小店裡,看著門口人來人往,聞著屋子裡木屑的味道,捧著一次飯盒吃飯。
薑雁北覺察的目,轉頭朝看過來,趕蓋彌彰別過頭,裝作專心致志吃飯。
小店旁邊是個禮品文店,店裡的小老板大概剛剛吃過飯,端著一杯茶水晃晃悠悠走過來,朝這邊看了看,好奇問:“你們這是要做什麼生意?”
沈楠說:“花店。”
小老板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看到時,眼睛明顯一亮,笑瞇瞇點頭:“鮮花店好啊!我是旁邊開文店的,以後就是鄰居了。”說完又看到小屋子裡面容冷峻的年輕男人,以及中間那個模樣可的小男孩,隨口道,“你們倆看起來都年輕的,孩子這麼大了啊!”
沈楠正夾了一塊西藍花往裡喂,聽到他這話,差點沒噎到,緩過氣正要解釋,卻聽薑雁北輕描淡寫對人道:“現在做點小生意都不容易,以後大家互相關照。”
小老板笑著道:“是啊,實店一年比一年不好做,房租卻漲得越來越厲害。我這也就是養家糊口而已,我家孩子比你們這還小,力太大,想要二胎都不敢了。店子主要讓我老婆管著,當個家裡的副業,我自己還做點其他事,不然真過不下去。”
薑雁北點頭,歎道:“是啊,大家都一樣。”
他雖然長得英俊,但穿著工裝,剛剛又幹了這麼久的活兒,上頗有幾分勞人民的氣質,小老板看著就親近,跟找到知己似的,也沒再好奇屋子裡的沈楠,走到他旁蹲下,熱絡地聊起來。
沈楠看著兩人這聊天的架勢,都驚呆了,這什麼況?
一直以為薑雁北是那種倨傲寡言的男人,竟然還能一個剛剛認識的小店老板聊房價價養家糊口小生意經,而且聽著竟然頭頭是道。要不是知道他是藤校博士名校副教授,都懷疑他就是個普通小商販,也絕不會認為他是在一本正經胡說八道。
聊了一陣子,小老板就接收到了老婆的招呼,起離開時,還有點意猶未盡,笑呵呵朝兩大一小揮揮手:“我回去了,以後大家互相關照啊!”
沈楠笑了笑,點頭,等人走後,似笑非笑看向還在慢條斯理吃飯的男人。
薑雁北歪頭對上的目,淡聲道:“開店和旁邊鄰居搞好關系很重要,到時候有個什麼事,能照應一下。”
沈楠本來是覺得他剛剛過於接地氣的風格很好笑,畢竟跟他這個人實在是太違和,但聽他這麼一說,才意識到他剛剛跟人小老板談笑風生,是在幫自己提前搞社,一時不免有些五味雜陳。
不能說對他很悉,但大學時那短暫的半個月相,以及這回一起出差,怎麼也算了解幾分。
也許是從小當班長進學生會,如今又是做老師的緣故,雖然他表面看著冷冷清清,但其實是個替人心的格,在雨林那兩天,他雖然只是科研指導,年紀也不是最大的,但各種事都是他在張羅,眾人也習慣聽他指揮。又比如從前在學校時,騙他申請留學,他雖然對很煩,但仍舊事無巨細給做指導。前陣子還聽林妍說也得到了他不幫助。
可哪怕知道他這種熱心,只是他一貫以來的為人世風格,沈楠也不可能一點都不容。畢竟他們非親非故,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嚴格說起來,當年還對他做過很過分的事。
忽然就想起當年他和他那位校園友,同進同出的畫面。和他這種人的談,應該會很幸福吧?
只是這個念頭剛出來,就嚇得打了個寒噤。
到底在想什麼?
不得不承認,好像自己一旦面對薑雁北,這幾年來鍛煉下來的各種商和思考能力,就會直線下降,又變得不那麼從容了。
已經二十七歲,生活早不允許有任何天真幻想。
薑雁北自是不知道片刻之中,沈楠心裡活差點上演了一出連續劇,輕描淡寫說完這句話,將方盒丟進垃圾桶,起來到木架旁,繼續乾活。
“應該傍晚之前可以做完。”他說。
“哦。”沈楠道,想了想,又說,“上次IWF的項目,我還沒好好謝謝你,這回你又幫我這麼大忙,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了。”
薑雁北輕描淡寫道:“都是舉手之勞,不是什麼大事。”
沈楠知道回得到這個回答,繼續說:“你覺得不是大事,對我來說卻是非常大的事。我肯定得謝謝你的。”
薑雁北沉默了片刻,忽然轉頭神莫辨地看了一眼,道:“行,我想好了要你怎麼謝我,再告訴你。”
他這樣一說,沈楠倒是松了口氣。只不過總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和這輕描淡寫的語氣,都有那麼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長。
告訴自己,不要多想。
比起沈楠時不時的胡思想,薑雁北就專心多了,一排靠牆的四層花架做好,比計劃的還早了一會兒。連帶著收拾打掃結束,也不到五點。
看到先前七八糟的小屋子,短短時間變得像模像樣,沈楠心裡十分欣,連帶著沈鈺都興的直。這種來之不易的好心,不免又讓對薑雁北激了幾分。
恰好這時,沈耀打來電話問回不回家吃飯,好讓張嫂準備。
沈楠想了想,挪開電話,問薑雁北:“你晚上有空嗎?不介意的話,去我們家吃個便飯。”
一旁的沈鈺,也笑瞇瞇地發出邀請:“薑哥哥,去我們家吃飯吧,張阿姨做飯很好吃的。”
薑雁北看了看姐弟倆,輕笑著點頭:“那我就不客氣了。”
直擊心底最深處的柔軟,若這世間尚有真愛,這便是了。 有生之年,幸得有你,無懼黑夜,只待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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