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企承包是八十年代一度很盛行的國企經營方式,保持國企的公有制屬不變，只將經營權承包給個人，原則是包死基數、確保上、超收多留、欠收自補,曾經一度確實給改革陷困頓狀態的國企帶來了新的活力。

不過從后世這種制度并沒有大規模推行開來，反而鮮再被人提及就知道,這個方案從長遠來看是行不通的，這只是改革進程中的一次不大功的探索罷了。

所以葉蔓對縣長的這個提議并不興趣，拋出兩個問題：“縣長，非常謝領導們的抬。不過我有兩個問題，一是紅星如今的財務問題怎麼解決？紅星的賬目上已經沒什麼流資金了,工人的工資都發不起，更別提其他了。第二，人員冗余問題怎麼解決？縣里面有的方案嗎？”

總不能一張,說承包，就全丟給吧。可不會干這種明顯吃力不討好的事,而且一個年輕姑娘進去了那些倚老賣老的也未必服。

縣長見沒一口拒絕，非常高興，想了想說：“小葉同志這些都不是問題，財務方面可以找銀行借貸一部分款子,維持廠子的正常運轉,至于員工嘛，這個……可以裁撤一部分臨時工。”

葉蔓一聽就知道，這是縣長臨時想出來的，并沒有經過深思慮的商討。

追著問：“銀行現在能借多錢給紅星，這筆借款算誰的,以后誰還？還有,紅星有多臨時工？五百人有嗎？肯定沒有的,頂多就一兩百人，在我看來這遠遠不夠。”

“那你覺得要裁多人？”縣長側頭看。

葉蔓抬頭眺遠的青山，語氣平靜地說：“換了我，頂多留五百人！”

縣長被這話給驚到了：“小葉，一下子裁撤一千人，會出大子的。”

這可是關系著一千人的飯碗，被裁的人肯定不干，勢必會去廠子里鬧，甚至找縣里面。縣里找上葉蔓，最希的也是保住這些人的飯碗，以免引起。太多的人失業，沒有工作，沒法生存，盜搶劫等犯罪案件就會增加。

葉蔓點頭：“對，縣長，您考慮得非常周全，確實是這個理。”

縣長側目不解地看著：“那你還提這個……”

葉蔓悠悠地嘆了口氣說：“可在我看來，紅星就是人太多了，目前這個廠子是養活不了那麼多工人的。所以我的法子，在縣里是行不通的，甚至可能因為裁員過程中牽扯到的其他問題，引出更多的麻煩，造更惡劣的影響。縣長，不是我不愿意接手紅星，實在是我能力有限，還請您諒解。”

縣長這才明白，葉蔓一開始就沒打算接手紅星，只是怕得罪他，所以拐彎抹角說了這麼多。

“你這小同志……好吧，是我強人所難了，我回去再召集相關的領導開個會，看看能不能有其他的法子。”縣長嘆了口氣，倒是沒為難葉蔓，這麼大的一副擔子，到上未免也太重了。不接也是理之中的事。

誰料葉蔓卻忽地話音一轉說道：“不過，縣長，如果我想在縣里投資辦廠，行嗎？”

縣長猛地扭頭，詫異地著：“辦廠子？你準備建什麼廠？”

葉蔓微笑著說：“還沒想好，這只是剛聽縣長說起，我心里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如果……紅星堅持不下去了，我想在縣里辦一家生產家電的廠子。”

對上野心的眼睛，縣長恍然大悟。他們還是低估了這個姑娘，不會僅僅滿足于一個快破產的落后國企的廠長一職，想自己干。

而現在當著他的面如此直白地表明自己的意圖，明顯是投石問路，看他的態度，看縣里的態度，支不支持。如果縣里的態度是反對的，很可能就不干了，真是個狡猾的姑娘。

雖然這樣的想法有點不顧集，個人主義傾向比較嚴重。不過現在社會變化這麼快，一味的講奉獻講犧牲也行不通了，縣長有些懷念過去單純的歲月，但也很清楚，他不能拒絕葉蔓，如果紅星沒法救回來，倒閉破產了，工人們總要有個去。不管葉蔓這個廠能不能建起來，總歸是個希，總比什麼都沒有強。

“年輕人就是有干勁，你這小同志不錯不錯。”縣長沒有正面回答的問題。

這個態度就很曖昧了。葉蔓略一想就明白了，縣長基于自己的職責所在，肯定是不希紅星就這麼倒閉了，縣里定然是還要采取其他措施，看能不能拯救廠子，不到實在沒辦法，他們不會放棄紅星。

不過萬一紅星真倒了，沒法子，若能建廠，縣里也不會反對。

這就夠了，葉蔓也沒想過從縣里得到太多的紅利支持，很簡單，縣里要是出資出力了，肯定會要話語權。而不想將這個話語權讓出去，寧可前期辛苦點，艱難點，也要將主權掌握在自己手里。

而且很快席卷全國的破產下崗就會涌來，縣里這些小廠子會一個接一個的倒閉，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推就倒，在短短幾年時間倒閉大半，這也就意味著縣財政失去了重要的財政來源，哪還有余力幫扶這個私人工廠。

“謝謝縣長，有您的支持，我就放心了。”葉蔓微笑道。

縣長用復雜的眼神看了一眼，這姑娘就這麼確定紅星不過這一關，雖然紅星現在確實是個爛攤子，可瘦死的駱駝好歹比馬大啊。

現在談這些還為時過早，縣長轉開了話題。

葉蔓也不在意，附和著他的話說。

兩人往回走，到了路口之后雙方就分開了。

回去的路上，葉蔓心很好。縣長今天的提議啟發了，之所以兩次都敗給蕭舒是為什麼？不就是背后的廠商不給力嗎？

以前葉蔓是準備做渠道，當經銷商從中賺差價，輕松來錢又快，真的比辛辛苦苦開工廠好多了。掌握了渠道的大經銷商甚至有跟廠商板、討價還價的底氣，還能建立起自己的品牌。

但經過蕭舒的兩次截胡，葉蔓夠了這種制于人的覺。改變了主意，想通吃，廠子要建，渠道也要掌握在自己手里，雙管齊下。自己建了廠，生產什麼產品，什麼時候供貨，都自己說了算，中間還了個賺差價的，以后也不用勞神費力地跟經銷商斗智斗勇了。

而現在就是很好的機會，紅星這座大廈即將傾塌，廠子里很多工人失業，這里面有一部分勤勤懇懇，技也不錯的工人，完全可以利用起來。還有，紅星的某些生產設備能用的可以便宜買了，能省不的錢，資金不算多，如果買全新的肯定是不夠的，可要吃下紅星的部分固定資產還是可以的。

葉蔓躊躇滿志地回到了老師傅。

趙永安連忙過來問：“剛才縣長找你聊什麼？”

事還沒，不宜傳出去，葉蔓扯著角打了個馬虎眼：“沒聊什麼，就隨便說了幾句。”

趙永安明顯不信，但見葉蔓一副不愿多提的模樣，也沒再追問。

這一下午，葉蔓都坐在店里，看似在發呆，實則頭腦風暴，思考要怎麼將這個廠子建起來。

紅星的困局果然如葉蔓所預料的那樣，并沒有隨著調查組和縣里的介好轉，到了年底也沒什麼好消息傳來，縣里和廠子里也沒商討出一個有效的解決辦法。

快過年的時候，經過多方討論，暫且撥款給工人們發了一個月的工資，讓大家有錢過年，至于其他的等過完年再說。

可這一個月的工資注定是無法讓紅星人安心的。這個年，對紅星電視機廠的人來說有些黯淡，大家連鞭炮也不買了，就只在門口了一副對聯算是迎接新年的到來。

整個新年都沉浸在一種沉悶抑的氣氛中，大家不安地等待著最后命運的到來。

過完年后，經過多方討論和決議，因為紅星電視機廠資不抵債，經營困難，決定讓紅星電視機廠破產倒閉，開啟了長永縣國企工廠倒閉的先河。

這個通知發出來的那一天，無數的紅星人抱頭痛哭，就連老師傅店里也能聽到廠子里傳來的哭聲。

店里幾個人都很不忍。

鐘小琴黯然地說：“我叔叔說，以后大家就沒有工作了。”

大家失去的不止是工作，還有免費的醫療、教育等等，以前的免費福利都將沒有。更嚴重的是，很多人，夫妻倆、父母兄弟姐妹全都在一個廠子里，一旦下崗，全家都會失去工作，家里將沒有一分錢的經濟收，只能坐吃山空。

趙永安也聽到了一些風聲：“聽說會有一定的補償，不知道能有多。”

葉蔓沒作聲，知道，雖然每個月廠子的補有所區別，但都大同小異，是按照工齡來補的，工齡越長補越多，從幾百到幾千元不等，可能有極個別的能拿上萬塊，但這非常稀。

這點錢也就夠大家省著點撐幾個月到一兩年不等，然后就要大家自謀出路了。

葉蔓還記得，上輩子，下崗之后，補都被谷建城拿走了，家里沒錢，最后只能到菜市場撿老菜幫子回家吃。這不是某一個人的悲哀，這是被時代裹挾的一代人的悲慘命運的寫照，那時候像那樣的人很多很多，甚至還有下崗一直找不到工作，選擇自殺的。

紅星破產的消息在全縣掀起了軒然大波，紅星的工人們不愿下崗，不斷地找領導反映，就是降低點工資也行。但紅星已經總共欠債兩百來萬，連買原材料的錢都沒有了，還怎麼經營？

多番奔波無果后，他們只能接了這個無奈的命運。

廠子里漸漸沒人去了，大家都四托關系，找親戚朋友，希能進其他廠子，謀個生路，哪怕是做臨時工都行。

也正是這時候，葉蔓去了紅星。

來到了木科長的辦公室。

木科長就坐在里面，辦公桌上攤著一本生產計劃，仿佛像過去每一個上班的日子一樣。像他這樣的同志，廠子里據說有一二十個。

葉蔓看得有些不忍，沉默了許久，才抬手輕輕敲了敲門。

木科長聽到聲音有一瞬間的慌，他蹭地站了起來，見是葉蔓，苦笑了一下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小琴說的。”葉蔓走了進去，發現辦公室里鉛塵不染，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的，跟過去一樣，要不是知道紅星已經倒閉了，恐怕會以為廠子還跟以前一樣。

木科長留意到了的視線，將生產計劃本合上，收進了屜里，苦笑道：“我這……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去哪兒，就天天來這里坐坐，人好像也能安心一些。”

說著，他強打起神，問葉蔓：“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葉蔓點頭：“確實有個事想麻煩木科長，能把生產科的職工資料給我看看嗎？”

“你看這個干什麼？”他打開背后的柜子，拿出了員工資料，推到葉蔓面前，“沒什麼用的東西了，你想看就看吧。”

厚厚一大疊，葉蔓說：“生產科的員工是最多的吧。”

木科長確認道：“本來有543人，后來擴招，大部分都是招到咱們生產科的，招了兩三百人吧，生產科目前的人數是874人。”

“這些人木科長都認識嗎？”葉蔓問道。

木科長點頭：“差不多吧，天天見，基本都能喊得出名字。”

連有多人都知道，可見他對這些人確實極為了解。

葉蔓也不看了，將資料推過去，問木科長：“你能從里面給我挑出一百名踏實肯干的嗎？”

“你看這個干什麼？你們店里要招人嗎？”木科長邊問邊給挑人，又絮絮叨叨地說，“小葉，你也別心，你們店里的況，小琴跟我說過，一旦開了口子，肯定會有無數的人上門找你。每個人都有苦衷，你拒絕哪一個呢？咱們當初就是沒聽你的勸，不然說不定廠子不會這麼快倒閉。”

葉蔓接了他的好意，點頭道：“我知道的，木科長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數。”

說著，接過木科長遞來的這些人的員工資料，大致瀏覽了一遍，有了個初步的印象之后又放了回去。

資料還沒翻完，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道凌的腳步聲，接著，一個年輕的影出現在門口：“葉蔓同志，總算找到你了。縣長請你過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