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臉轉過頭去，對后的侍從道，“撞門，把里頭的人給我扔出府”

他后是七八個侍從，聞言就往客房門口沖過去，紅螺被他們在一旁。

“都給我站住”

李述忽然揚聲喊道，“這是本宮的府邸，誰敢本宮的人”

崔進之驟然了手，狠狠掐著李述的小臂，仿佛要將的骨頭掐碎一般。

的人

李述被他的生疼，使勁地掙扎想要出手臂。崔進之一晃神，李述逃了出去。

后退了一兩步，薄紗掩蓋下，左臂上赫然一道紅印。

崔進之被那道紅刺得清醒了過來，不知道自己方才怎麼會那樣暴怒。他繃著臉擺了擺手，命侍從退下。

他找李述有正事，不想和正面沖突。

屋里沈孝出了一冷汗，著自己上和床上的狼藉，腦子一片空白。

屋外。

崔進之勉強將心里的火氣了下去，“李述，你不要跟我鬧子，你也犯不著

拿沈孝故意氣我。”

他沉下嗓子，“我今日不是來跟你談的，我要跟你談朝事。”

“你中午剛在府里見了沈孝，太子下午就聽說了這件事，直接把我從永通渠回了東宮。太子問我，平是不是扛不住力，要向父皇低頭了。”

崔進之看著李述，“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你替我答一下。”

李述垂眼看著臂上的紅痕慢慢消散了，但知道第二日會轉為淤青。淡淡道，“我沒有。我沒有要向誰低頭，更沒有想給沈孝借糧。”

垂著眼，不去看崔進之。

面前的人不是崔進之，他只是太子的傳聲筒而已。低著頭，向太子傳遞出一種屈服的姿態。

“那你為什麼要見沈孝還讓他在你府上待了整整一個下午。你知道那些猶豫不定的世家會怎麼想平公主見了二皇子的人，可能要放糧了。他們也會跟著放糧的”

李述解釋道，“我沒想接見沈孝，只是他在府外一直堅持，趕也趕不走。若是他在我府外出了事”

面前的“太子”嗤笑了一聲，“那就讓他出事好了不過一個八品小，一點家背景都沒有，值當你這樣廢心思”

李述出右手，覆蓋住了左臂上的紅痕。的聲音輕輕的，為自己的行解釋。“父皇支持沈孝征糧，我若是對沈孝做事太絕，父皇會怎麼想我”

“那你也不想想太子會怎麼想你”崔進之驟然提高了聲音。

李述聞言，右手一下子左臂，狠狠箍著那道紅痕，一陣疼痛。忽然笑了笑，抬起目來看著崔進之。

“太子怎麼想我”

也拔高了聲音，“崔進之，以糧代錢的主意是我想出來的，這件事我從頭到尾都站在太子那頭，為了太子我已經把二哥上了絕路。如今就因為我在府里接見了沈孝，太子就認為我背叛了他”

李述冷笑了一聲，“你給我記住，這麼些年我是靠著太子上來的，可我不是太子的一條狗，不是太子讓我做什麼，我就一定要聽話地做什麼，半分自己的行為都不能有。”

崔進之因李述驟然而起的怒意楞了一下，他能到李述對太子似有怨言，可卻不知道為什麼。

他心里浮現出一個猜測李述在征糧這件事上，可能會偏向皇上，而非偏向太子。

他不允許李述和他陣線不同。

“沒有人說你是太子的走狗。李述，你到底在想什麼你我和太子休戚與共，利益相關，幫太子就是在幫我們”

“那是你，不是我”

李述打斷了崔進之的話，

“幫太子就是在幫你，不是在幫我。崔進之，你似乎忘了，除了太子，我還著父皇的制約。我有今天的地位，一半是靠著太子撐起來，一半是靠著父皇的恩寵。當初沈孝封一事，太子要低沈孝的，父皇又想給他高做，我在父皇和太子的夾里，一邊都不能得罪。

幾個月過去了，如今在征糧這件事上，我也站在父皇和太子的夾里。”

李述的目驟然尖銳起來，“崔進之，你知道站在夾里是什麼嗎左邊是刀劍影，右邊也是刀劍影，一刻都不敢放松，一邊也不敢得罪。”

“你開口閉口都是太子，拼了命地想把我拉到那邊去，可我到了太子那邊，父皇又會怎麼想我崔進之，我沒有那麼果斷，能徹底拋棄父皇，永遠站在太子那頭。我在盡我自己的力量權衡著，盡我自己的力量幫助太子。”

偏過目，聲音輕輕的，“如果可以的話，我希你也替我著想一下，想一下我的難。”

崔進之怔了怔，看著李述瘦削的模樣，“你有自己的打算，有自己的謀劃，這沒關系。可你的籌謀不能和太子相抵。”

他知道李述吃不吃，盡量讓聲音下來，“征糧這件事，誰都沒想到父皇會那麼果斷地站在二皇子那頭。如今雖然沈孝還有二十萬石糧沒有征上來，可你我都知道，長安城有多墻頭草，搖擺不定，一會兒怕太子，一會兒又怕皇上，他們指不定會在最后關頭一腦地把糧上去。到那時候，二皇子還在朝中蹦跶，甚至因為征糧有功會更上一層樓，更加威脅太子。”

崔進之手握住了李述的雙肩，低下頭道，“今天下午你前腳剛讓沈孝進府，后腳就有人慌了，連忙捐了幾千石糧過去。雀奴，征糧一事你是關鍵，你不能行差踏錯，否則太子、還有我，該怎麼辦。”

崔進之握著的肩，將朝政時局掰開碎了給字字句句地講明白。

李述晃了晃神，猶記得那年還不寵的時候，宮里沒有人看得起，唯有崔家三郎愿意在邊，教看書識字，教政治道理。不知道他為什麼愿意幫，只知道他是全皇宮里，唯一一個會對好的人。他對好，不求任何回報。

那年他穿一華貴的裳，隨意地坐在荒僻宮殿外落滿了灰塵的臺階上，他偏過頭來，對笑了笑，問，“我方才講的，你聽懂了沒。”李述仰著他，點了點頭。

崔進之見李述不說話，但態度卻已了下來，微微嘆了一口氣，“太子拼了命都要把二皇子踹下去，征糧這件事他不能輸。若是太子失勢了，你我都沒有好日子過。你和皇上、和太子的關系比任何人都，所有人都在猜你怎麼做。你稍微一下，對朝局的影響不是一分兩分。”

李述回過神來，像是當年那個小孩一樣，對崔進之慢慢點了點頭，“我知道。我沒有想背叛太子，我也不會給沈孝借糧。我只是想把這件事做得圓一點，不想徹底得罪父皇。”

崔進之出手來，遲疑了片刻，輕了李述的后腦勺，就像從前鼓勵時的那樣。李述沒有避開他。

崔進之道，“讓沈孝開門吧。”

崔進之的隨從剛被吼了，這會兒不敢再肆意妄為，李述對小黃門揮了揮手，小黃門連忙哈著腰又去敲門。

“沈大人”

忽聽屋里一陣唰唰的水聲，接著是“蒼啷啷”的聲音，似是什麼東西落在了地上。可依舊沒人來應門，小黃門看著李述，李述也不知道沈孝到底要干什麼

他征不到糧，所以不準備走了，決定在府里生發芽嗎

侍從們得了令，正要上前準備撞門的時候，門忽然從里頭打開了。

沈孝仿佛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水，落湯般地站在門后，從前襟到下擺，渾都了。

他后滿地水漬，床上似乎也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房間里幾個冰盆此時都空了。

李述皺了皺眉。

沈孝這是干了什麼閑著沒事在府上還洗了個涼水澡真是好興致。

崔進之看見屋里狼藉也怔了怔，但很快就冷了聲，一副場模樣，“沈大人怎得如此狼狽，下人招待不周嗎”

沈孝對崔進之作揖，“不是，下下不慎打翻了水盆，崔侍郎見笑了。”

他抬眼，看到平公主依舊穿著那家常的素薄紗，抱臂站著，臉冷淡，鎖骨微凸，與他夢里的行狀一模一樣。

唯一不一樣的，是旁早有別人站著。

崔進之看到沈孝的目落在李述上，目一冷，向前行了半步，遮住了李述半個子。

然后冷道，“既然沈大人無礙，時辰也不早了，若無要事請回吧。至于征糧一事，不瞞沈大人，我與雀奴確實想給沈大人借糧，只是這兩個月來，戶部給永通渠的糧斷斷續續的，難免有斷糧的時候，我們只能拿自家的糧食填補空檔。”

崔進之笑道，“府上實在是沒糧了。”

李述聽著崔進之信口胡扯。

誰知道沈孝聽了這明顯的謊話，竟也不爭辯，沉默了片刻，末了“嗯”了一聲。

李述微皺了皺眉，覺得沈孝不太正常。

這位仁兄可是能在太下曬半晌，就為了見一面的人。好不容易進府了，一句征糧的話還沒提，就像落湯一樣走了。

沈大人中了個暑，是不是將腦子燒壞了。

不過他不提，李述也松了一口氣，不然還要和他扯半天。

李述看沈孝渾都往下滴水，忽然道，“紅螺，去取駙馬的裳來。”

隔著崔進之的肩膀，李述看了沈孝一眼，“換干再走吧。”

誰知崔進之聞言立刻便冷了臉，“我沒有多余的裳。”

李述看了他一眼，似乎看他的想法，“最近府上新做了夏，本要給你送到永通渠去的。只是我想著青蘿那邊應該給你準備了不”

笑了笑，偏要和崔進之作對，轉頭對紅螺道，“取一件來。”

崔進之啞口無言。

沈孝噠噠地站著，看到平公主說起“青蘿”這個名字時，有別樣的緒。

紅螺抱了件夏過來，沈孝換的空檔，李述和崔進之在廊外站著。

沉默了片刻后，崔進之忽然道，“府里的夏我都有穿。”

李述冷淡地“哦”了一聲。

崔進之還想說什麼，可后的門已打開了。沈孝抱著自己噠噠的袍，站在門口。

他穿著一件青帶暗紋的裳，眉目深邃，看了看李述，然后很快收回目。夕余暉下，他上有一種并不溫和的沉靜。像深潭水，像深山木，帶著一種看不的沉默。

是與崔進之截然不同的氣質。

崔進之慣穿淺，因此紅螺專門挑了一件深的服給沈孝，就是怕他搶了駙馬爺的心頭好。

他抱著袍，不便作揖，便對李述和崔進之點了點頭，“今日給公主添麻煩了。”然后跟著領路的小黃門往府外走去。

脊背繃的筆直。

沿著回廊拐了個彎，直到確定李述再也看不見自己后，沈孝才放松了下來，嘆了口氣。

他今日算是白費了，原本是想勸借糧的，可自己做出那等丟人的事后，他實在無法和李述面對面地談。生怕看出一點異樣。

崔進之站在李述邊，看著沈孝穿著他的裳走遠了。他只覺得沈孝搶了他的東西，哪怕那是他平日里不珍視的東西。

他終究是沒憋住，帶了幾分甕聲甕氣，“那件服我喜歡的。”

“哦”李述冷淡淡，“我記得你不喜歡穿深。”

“可那件我喜歡。”

李述翻了個白眼，不想和崔進之討論裳的問題。

很稚。

道，“我不是想給他借服，只是他噠噠從我府上走出去，旁人都以為我故意為難他，潑了他一盆水。沈孝是替父皇來征糧的，我可以找盡借口不給他放糧，可我不能那樣待他。”

李述微嘆了口氣，“傳到父皇耳里，他會以為我和他離心了。”

在夾里如履薄冰是什麼，崔進之會不到，也不會替同。

昔年他教時，說在朝中做事，第一要務便是謹慎，如今在夾之中學會了謹慎，可他站在夾之外的坦途上，質問為什麼這樣膽怯。

他好像看不到側都是萬丈深淵。

崔進之聞言，知道李述只是出于政治考量而給沈孝借，這才高興了一點。

他笑了笑，眼似是多，“雀奴，”他猶豫了片刻，出手抓住了李述的小臂，“時辰晚了，我們去吃飯吧。”

可李述卻立刻將他的手撥開，似是避之不及地后退了一步，看了崔進之一眼，眼里不帶任何。

“我不我先回房去了。”

說罷轉就走，留下崔進之一個人，出去的手空落落的。

“雀奴。”

他忽然了一聲，可是李述沒有聽到，沿著抄手游廊越走越遠了。

沈孝跟著小黃門走過湖畔，馬上就要出外院了，小黃門看他一直抱著，好心道，“奴才給你拿裳吧。”

誰知沈孝連忙道，“不必了。”

小黃門腹誹了一下，不就一件裳麼，沈大人反應這麼激烈干嘛呀。他長得像裳的賊麼。

二人對話間停了片刻，正要繼續前行，沈孝忽然看到湖泊對面，李述慢慢地走進了涼亭。隔得太遠，他只能看到的廓。

雀奴

他想到崔進之剛才這樣。原來的小字是這個。

旁邊的小黃門催了一下，沈孝收回目，繼續往府外走去。

“雀奴。”

李述站在涼亭的欄桿，想起崔進之方才是這麼的。

這個名字是母親起的，因為冷宮院子里經常會跑來一些小麻雀，李述沒有玩伴，只能和它們玩。

他高興的時候、求助于的時候，就會的小字。其他時候都是的名字。

今天這一聲“雀奴”又是用什麼換回來的哦，是因為聽了他的話，依舊站在太子那頭。

想要得到一些溫，總是要先付出一些什麼。就像是等價換一樣。

李述抬眼，看著湖對面沈孝的背影越來越遠。

有時候覺得自己和沈孝很像，他為了做，為了權力與野心，可以用自己上的很多東西來換譬如，譬如頭腦，譬如命。

他肅冷的好像一柄刀，無論被誰利用都好，無論有沒有被砍出缺口都好。只要有人愿意利用他，那他就可以抓住機會往上爬。

李述靠著柱子，心想，他被人利用的時候，會不會也很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