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坐在了妝臺前,隨手打開一個首飾匣,拿起了一套紅寶石的步搖。這些首飾依舊璀璨如新,就好似主人馬上就會回來戴起它們,可其實,即使在小夭的記憶中,主人也從未戴過它們。小夭把步搖放在發上比著,這步搖一套三支,兩支四蝶步搖,一支雙翅步搖,還有六支配套的長短簪,累累串串的紅寶石,幾乎要墜滿全頭,很難想象樸素憔悴的外祖母曾戴過這麼耀眼炫目的首飾。
“你若喜歡,就拿去吧。”黃帝的聲音突然傳來。
小夭放下首飾,關好匣子,笑搖搖頭,“人戴這些東西都是為了給人看,更準確地說是吸引男人看。如果戴上了這些,即使那個男人看了我,我又怎麼知道他是在看我,還是在看那璀璨耀眼的寶石?萬一誤會了人家的心意,卻不小心搭進了自己的真心,豈不麻煩?”
黃帝愣了一下,小夭看著黃帝,像是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淡淡地說:“外祖母真的很喜歡過你。”
黃帝盯著小夭,好似眼中有怒意,“怎可擅議長輩?”
小夭無所謂地聳聳肩,“我這人說話,外祖父若不喜歡聽,就當沒聽見,反正你們裝聾作啞的本事都是一流的。”
黃帝盯了小夭一會兒,嘆了口氣,“你竟然是這麼個子,和你娘、你外祖母截然相反。”
小夭嘻嘻笑起來,對黃帝做了個鬼臉,“像們有什麼好呢?不過是便宜了男人,苦了自己!”
黃帝無奈,擱下棋子,對顓頊說:“不下了,你了嗎?”
顓頊恭敬地站起,扶著黃帝起來,“爺爺,久坐后先活一下,再進食。”
祖孫兩人在庭院慢慢地走著,小夭倚在窗邊,不想起了娘和外祖母,那時娘也常常攙扶著外祖母在庭院一圈圈散步。
顓頊攙扶著黃帝走了幾圈后,才扶著黃帝坐下,用了些糕點,喝了點淡茶。
黃帝漱完口、干凈手后,好似不經意地把一塊桑葉形狀的小玉牌放到顓頊面前,“朝云峰本就屬于你,這峰上從一草一木到整座宮殿都出自手,守護朝云峰的第一代侍衛也是親手訓練。我雖住在這里,但我有自己的侍衛,朝云峰的侍衛一直閑置著,既然你回來了,他們以后就聽你調遣。”
顓頊給黃帝磕頭,把玉牌小心地收了起來。
黃帝看他依舊喜怒不顯、從容鎮定,一滿意從眼中一閃而逝。
黃帝說:“我累了,你們下去吧。”
顓頊和小夭行禮,告退。
兩人走遠了,小夭低聲問顓頊,“哥哥,你是真的想回來陪伴照顧外祖父?”
顓頊點了下頭。
小夭不解地說:“你不怨他嗎?我可是有些怨他,所以剛才一直拿話刺他。”
顓頊回道:“也許因為我是男人,我能理解他的很多做法,在他的位置,他沒有錯。他的選擇是傷害了不人,甚至包括祖母、爹娘、姑姑、你和我,但他就了更多人的幸福。人們只看到他是創建軒轅、打敗神農、統一了中原的偉大帝王,卻看不到他所做的犧牲和他所承的痛苦。你知道嗎?就在剛才他和我下棋時,我知道他背上的舊疾在劇痛,可是他毫不顯,每一步落子都沒有到影響,依舊保持著最敏銳的反應、最凌厲的殺氣。這樣的男人,即使他不是我爺爺,我也會敬重,而他是我爺爺,所以我不僅僅是敬重,還有敬。”
小夭嘆氣,“我只能說,做他的子民是幸福的,做他的親人是痛苦的,而你這個怪胎,他對你不聞不問,任由四個舅舅對你屢下殺手,你卻依舊覺得他值得你敬。”
顓頊笑起來,“小夭,你怨恨那兩個侍嗎?如果不是們說了不該說的話,你兒不用顛沛流離兩百多年。”
“不,如果沒有那兩百多年,我不會是現在的我。如果我在父王邊平平安安地長大,也許會很幸福,可我喜歡現在的我。現在的我什麼都不怕,因為我已經歷過一無所有,不管遇見多麼可怕的困難,我都可以像殺死九尾狐妖一樣,手起刀落地殺掉那些困難。”
“如果沒有王叔的迫,我不會孤去高辛,就不會看到另外一個世界;如果沒有他們一次次的害和暗殺,我不會變得更狡猾、更冷靜、更有力量。苦難之所以能為苦難,只是因為遇到它們的人被打敗了,而我們打敗了苦難,并把它們踩碎,進自己的里,變了屬于我們的力量,所以,我們從不會把苦難看作苦難。爺爺和我們是一樣的人,正因為他明白,所以他才選擇了放手。”
小夭笑起來,“好吧,好吧,說不過你,以后我注意一些,不再刺激外祖父了。”
他們已經走到凰樹下,兩人都停住了腳步。顓頊了小夭的頭,笑著搖搖頭,“不必。你心里想什麼就說什麼,你是他的外孫,我想他喜歡你對他坦率一點,包括對他的怨恨。他也不是一般人,能得起你的怨恨。”
小夭做了個鬼臉,什麼都沒說。
顓頊指指秋千架,“你玩了嗎?”
小夭笑坐到秋千架上,“我等著推秋千的人來了一起玩。”
顓頊推著的背,把小夭送了出去,一次次,秋千得越來越高,小夭半仰著頭,看著漫天紅雨,簌簌而落。
秋千的人在,推秋千的人在,凰花也依舊火紅熱烈,可小夭再不能像當年一樣,迎著風縱聲大笑。只是微微地笑著,著風拂過臉頰。
小夭以為軒轅會為祭拜母親舉行一個隆重的儀式,當黃帝詢問想如何祭拜時,小夭淡淡地說:“我娘并不是個喜歡熱鬧的人,自然不喜歡人多,但如果你要舉行儀式,我想我娘也能理解。”沒有想到,黃帝竟然真的下令,讓蒼林把原本準備好的儀式取消。
在母親忌辰的那一日,去祭奠母親的只有小夭和顓頊。
山花爛漫的山坡上,有六座墳塋,埋葬著祖母、大舅、大舅娘、二舅、四舅和四舅娘,還有母親。可其實,至有三座墳塋都沒有尸。大舅的墓里是什麼小夭不知道,只能看到茱萸花開遍墳頭;大舅娘是神農的大王姬,神農國滅后,烈焰加自盡,尸骨無存,墓里葬著的是嫁到軒轅來時的嫁;不知道二舅是怎麼死的,只知道留下了一小塊焦黑的頭骨,墓里葬的是那塊骨頭;四舅,也就是顓頊的父親,和神農的祝融同歸于盡,尸骨無存,墓中只有他的一套冠,還有自盡的四舅娘;母親,和神農的蚩尤同歸于盡,也是尸骨無存,顓頊說墓中是一套母親的戰袍。
也許因為小夭清楚地知道墓中沒有母親,所以,從沒有想過來祭奠母親。對著一套服,有什麼可祭拜的?高辛的梓馨殿還有一大箱子母親穿過的服呢!
可是,當和顓頊站在這一座座墳墓前,不管理智如何告訴都是些袍,卻沒有辦法不哀傷。
所有真正疼呵護他的親人都在這里了!顓頊跪下,一座接著一座墳墓磕頭,小夭跟著他,也一座接著一座墳墓磕頭。給大伯磕頭時,顓頊多磕了三個,他看著蓋滿整座墳頭的茱萸花,輕聲地對小夭說:“這應該是朱萸姨所化,選擇自毀妖丹、散去神識時,我已在高辛。我不知道為什麼,師父說讓我別難過,朱萸是心愿得償,開心離去。”
小夭默默地也多磕了三個頭。
當他們給所有的墳墓磕完頭,顓頊依舊跪著沒有起來。
小夭卻背對著墳墓,盤坐在了草地上。著山坡上的野花,正五六開得絢爛,忽然想起了母親送去玉山前,帶和顓頊來給外婆和舅舅們磕頭,和顓頊去摘野花,回頭時,隔著爛漫的花海,看到母親孤零零地坐在墳塋間。忽然覺得害怕,是不是那一刻,母親已經知道自己其實再回不來了?
顓頊站了起來,開始清掃墳墓,他修煉的是木靈,本來一個法就能做好的事,他卻不肯借助法。
小夭把顓頊清理掉的野花揀了出來,坐在地上編花環,等顓頊清掃完墳墓,小夭正好編了六個花環,一座墳墓前放了一個花環。
他們打算離開,顓頊對小夭說:“陪我去趟軒轅城。”
到了軒轅城,顓頊讓馭者在城外等候,他和小夭徒步進城。
顓頊帶著小夭去了一家歌舞坊,顓頊賞了領路的小奴一枚玉貝。小奴眉開眼笑,把顓頊領進了一間布置得像大家小姐閨房的房間,只不過中間留了很大的空地,想來是方便舞伎跳舞。
顓頊吩咐道:“我要見金萱。”
小奴流出為難的神,“金萱姑娘……”
顓頊又給了他一枚玉貝,“你去請就好了,來不來在,賞錢歸你。”
小奴高興地去了,小夭戴著帷帽,在榻上,好奇地看著。
顓頊坐在琴前,試了一下琴音后,開始琴。琴音淙淙,時而如山澗清泉,悠揚清越,時而如崖上瀑布,飛花瀉玉。
門被推開,一個子輕輕走了進來,一襲黃,清麗婉約,見之令人忘憂。靜靜坐下,聆聽琴音,等顓頊奏完時,才說道:“皎皎白駒,賁然來思。爾公爾侯,逸豫無期?慎爾優游,勉爾遁思。你,終于回來了。”
顓頊道:“我回來了。”
小夭對顓頊說:“哥哥,我出去轉轉。”
顓頊點了下頭,小夭拉開門走出去,一樓的紗幔中正好有舞伎在跳舞,小夭站在欄桿前笑看著。雖然軒轅的歌舞坊男客客都有,可在這樣的風月場所,來的多是男人,縱有子,也多扮了男裝,小夭卻穿著裝,戴著帷帽,惹得不人注目。小夭毫不在意,人家看,看。
只看那舞伎隨著靡靡之音翩翩而舞,細腰如水蛇一般,惹得人想摟一把,坐在四周的男子都手,卻沒一個到。兩個男子恰分開紗簾從外走進來,其中一個男子猛地摟住了舞伎,在腰上了一把,把扔進另一個男子的懷里,“今夜就讓這小蠻腰服侍你。”
這座歌舞坊是只賣歌舞的藝坊,所有的曼妙香艷都是看得到吃不著,舞伎本來已經冷了臉,可一看到男子的臉,縱使見慣了風月的也覺得臉熱心跳,再發不出火,心甘愿地隨了男子就走。
那男子笑摟住舞伎,帶著往樓上走,小夭覺得眼,卻因為站立的角度和紗幔,一時看不清楚男子的臉。直到男子走到了樓上,小夭才真正看清楚了他的容貌,霎時間目瞪口呆。他的面容和相柳一模一樣,可他錦玉冠,一頭烏發漆黑如墨,眉梢眼角盡是懶洋洋的笑意,整個人和冰冷的相柳截然不同。
小夭一直盯著他看,男子卻只是淡掃了一眼,目毫沒有停駐。另一個男子卻笑瞅著小夭,手來揭小夭的帷帽,“小娘子,你若有幾分姿,我就讓你今晚陪我。”
旁邊有子擋住了他,笑著說:“這位小姐是這兒的客人,公子可別為難我們了。”
男子看拉住他的子姿不俗,不再說話,隨著進了屋子。
金萱拉開了門,對小夭和善地笑了笑:“進去吧,我讓人送你們離開。”
小奴送顓頊和小夭走僻靜的路,離開了歌舞坊。
顓頊帶著小夭又四轉了一會兒,去城有名的酒樓吃完晚飯,兩人才出城,乘云輦回軒轅山。
到了朝云殿,小夭坐在秋千上,顓頊靠樹坐著。小夭仍然滿心疑,那人是相柳?不是相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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