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嫣知道自己的出生不被人期待,但一天接連聽到兩次類似的話,原本就郁卒的心竟生出幾分委屈。
委屈上涌,化作眼眶中的酸熱。
“是,沒有人喜歡我,不勞將軍提醒。我活著,又不是為了讓你們所有人都喜歡的!”
傍晚晦暗的,將趙嫣微紅眼眸中的水映得格外明亮。
沒料到反應這般大。
聞人藺淡然的面一凝,似乎怔了怔。
薄還未開口,趙嫣已握了握指尖,低頭從他邊快步掠過,氣沖沖沒有回頭。
聞人藺站在原,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以為小公主定然會想以往那般張牙舞爪,臨機應變地與他抗衡。一向小聰明多,不是嗎?
是他看走眼了?
廊下,趙嫣也不知在和誰較勁,低著頭一個勁兒地往前走,連后趙媗的擔憂呼喊也顧不上回應。
直至在拐角撞上一個帶著淺淡藥香的懷抱,悉溫的嗓音傳來:“嫣兒?”
趙嫣上了兄長的馬車,歪往靠枕上一撲,悶聲道:“我想去你那兒。”
“好。孤命人去回稟母后一聲,就說留你在東宮用晚膳。”
趙衍毫不遲疑點頭應允,又外頭看了眼妹妹怏怏的神,溫聲問,“怎麼了,嫣兒?別怕,哥哥在呢。”
趙嫣搖了搖頭:果真很在意別人那些傳言。
“哥,你說,”
趙嫣起捋了捋鬢角的碎發,甕聲甕氣道,“你說母后是不是,真的很討厭我?”
“為何這樣問?”
趙衍有些訝然,沉片刻,認真道,“以前孤弱多病,母后在我上花費的力太多,以至于時常疏忽于你。等到緩過神來時,你已然長大,看起來好像不需要了……嫣兒,母后不善言辭,可能你很難到,但脈親永遠無法割舍,是你的。”
如果母后不在乎嫣兒的幸福,又怎會頂著父皇的意愿將“賜婚”之事下,讓嫣兒能自由玩鬧呢?
趙嫣著自己的腳尖,若有所思道:“可是不到的,真的是嗎。”
趙衍無言。
他意識到自己這些年的紕在何了——自重生以來,他以為只要自己對妹妹好些,再好些,就可以彌補前世的空缺。
卻忘了,妹妹需要的不僅是他一人的關。
趙衍忍著心疼,耐心道:“是誰對嫣兒,說了不好的話嗎?”
“如果父皇和母后我,為何沒一個人問問我,是否愿意嫁給聞人藺?”
趙嫣擰起眉,又很快松開,“我不想嫁人,不想嫁給一個不喜歡我的人,為朝局政論的犧牲品。”
趙衍大概能猜到,妹妹緒的低落和誰有關了。
“好,嫣兒不愿意就不嫁。”
他極盡兄長的溫,笑道,“嫣兒晚上想吃什麼?”
“蟹黃饆饠,香胡餅,水晶山楂,還有楊梅冰飲。”
說著說著,趙嫣還真有些了。
趙衍按照的口味,吩咐侍從先行回東宮準備,隨即放下車簾笑道:“再過三個月便是你我的生辰,嫣兒也要及笄啦!想要什麼生辰禮?”
趙嫣愣了愣,沒由來口而出:“金笄……我想要兄長送的金笄。”
翌日,校場。
聞人藺來得很早,在校場等了兩刻鐘,才見小公主跟在趙媗和霍蓁蓁后,低著頭磨磨蹭蹭地走過來,磨磨蹭蹭地去挑弓……
然后,磨磨蹭蹭站在離聞人藺最遠的道上。
聞人藺示范了兩箭的技巧,目瞥向站在墻的趙嫣,信步朝走去。
站這麼遠,他就不信小殿下能聽清楚要領。
誰知他剛走近,趙嫣便扭頭走開,換了個更清凈的站位,朝正在看守弓-弩箭囊的副將張滄道:“久聞張副將藝一絕,可否容本宮請教一二。”
“噢……啊?”
張滄寵若驚,獷的臉上浮現兩坨紅暈。
聞人藺負手站在不遠,面容在影中,看不清神。
不是說他的藝才是“天下一絕,無人能及”嗎?
“將軍,為何我的箭總歪,能教下我嗎?”霍蓁蓁向前詢問,打斷他的思緒。
僅是一瞬的沉寂,聞人藺很快掛出得的笑來:“抱歉,臣傷了手臂,還請郡主另請高明教授。”
說罷,他看向一旁興沖沖比劃弓矢的自家副將,笑得越發人畜無害:“譬如張副將,就很不錯。”
“好啊,你們開小灶不帶我!”
霍蓁蓁果然加了趙嫣,叉腰道,“我也要學!”
趙嫣躲來張滄這兒,本就不是為了學箭。
昨日心不好,被聞人藺一激便紅了眼眶。當時只覺得委屈,后來與趙衍聊了幾句,冷靜下來,越想越難堪。
太丟臉了。
在趙衍面前矯一下也就罷了,偏生是聞人藺!
趙嫣郁卒地出一箭,心不靜,箭尖也歪了,著草靶落在沙地上。
以眼角余瞥去,聞人藺已不見了影。
是了,今日有太子的武課,約莫是去崇文殿了吧。
也好。趙嫣總算松了口氣。
午后,云布,風中帶了的雨氣。
一日課畢,聞人藺從崇文殿出來,下意識往后頭校場行去。
而后復又頓住步伐。
這種天氣,小殿下應該早回去歇息了吧?自己這是干什麼呢?
聞人藺斂目,自嘲一笑。
狂風乍起,大雨將至,宮人狼狽地舉袖逃避,獵獵風聲中,唯有聞人藺穩穩而來,所過之,仿佛連風也蟄伏。
“將軍,留步。”
宮門下馬車停靠,趙衍溫和的聲音傳來。
聞人藺停下腳步,看了眼車中端坐的年,不不慢抱拳行了個禮:“太子有何吩咐。”
“不是吩咐,就是有幾句話想與將軍說。”
趙衍道,“孤的胞妹堅韌聰敏,看上去張揚自在,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實則最是重。旁人的一句話,不管良言還是惡語,都能讓記上許久。”
聞人藺平靜道:“太子為何同我說這些。”
“孤出生時弱多病,只因胞妹強健,便生出許多閑言碎語。都是些沒據的話,但嫣兒卻很在意,怕真的克兄,怕母后厭棄,怕被人不喜……”
“被人不喜”四字一出,聞人藺平波無瀾的眸子微微一。
他忽而想起昨日夕下,那雙猝不及防紅的眼睛。
原來,癥結在這。
“孤只是想告訴將軍,再明快的人也有不愿被及的傷。的自尊其實很脆弱,因為在乎,所以才易傷害。”
趙衍的聲音很輕,卻多了分從未有過的肅然,“嫣兒是孤唯一的胞妹,別人不心疼,自有孤心疼。孤的意思,請將軍好生領會。”
車簾再次放下,馬車遠,聞人藺仍立于原。
真稀奇,一向子的太子也強起來了……他昨日說的那句無心之言,就這般可惡?
可惡到小殿下一整日不愿搭理他,還讓兄長來為撐腰?
早知道,就不說了。
的風裹挾著土腥氣撲來,豆大的雨點砸下,越來越,很快打了他深邃俊的臉頰,濡了墨的料。
趙衍讓他好生領會,是帶了“警告”之意,沒有太子的赦令,他不能輕易走。
雖然按照他的子,真要走也無人敢攔。但方才那一瞬的心悸,他還未想清楚。
索就這麼站著。
雨越下越大,白茫茫一片,宮門下只剩下聞人藺一人。他神容平靜,墨袍不,拔如一柄未出鞘的利刃。
坤寧宮,魏皇后得知長慶門下的靜,略微訝然。
向座下行禮的兒子,問道:“難得見你怒,聞人藺怎麼忤逆你了?”
趙衍直,答道:“他忤逆的不是兒臣,而是讓嫣兒難過了。”
魏皇后沉,默許了他的行徑。
“今年長風及笄,需得好生辦。禮部呈了幾個生辰宴的草案,你有時間便問問長風的意見,看還有何要修改的地方,照著的意愿改便是,今年以為主,你為次。”
魏皇后將禮部的呈文給他看,又拿出另一份禮單,蹙眉凝思,“這是本宮準備的賀禮,一共十五套,也不知喜歡不喜歡。”
明明是養在膝下的兒,傳話卻還得通過東宮的兒子。
趙衍忽而想起妹妹那句“不到的,真的是嗎”,心中清明,第一次有了“違背”母后意愿的念頭。
他抬起溫干凈的眼,攏袖笑道:“兒臣以為,這些事母后親自與嫣兒通,會更好。比起禮,更需要母后的認可,看到母后對的重視。”
魏皇后將禮單擱在膝頭,紅微啟,復又閉上。
終是嘆道:“雨這麼大,怎麼還未歸來?”
一輛馬車緩緩駛長慶門。
明明已經與聞人藺肩而過了,卻又停下。
車簾被開一角,出趙嫣那張詫異的臉——大概是剛從東宮回來,看著立在雨中的聞人藺,似乎明白了前因后果。
聞人藺眼睫潤,雨水順著下頜淌襟,依舊負手而立,不見半分狼狽。
他不用抬眼,也能猜到小殿下此刻的神必是揚眉吐氣,十分解氣。
想看就看吧,他無所謂。
正想著,車中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裹在嘈雜的雨聲中,模糊難辨。
“你可以走了。”
沒有半分幸災樂禍。
聞人藺意外抬眸,沒。
車簾放下,自馬車上下來,宮婢相擁而上,為撐傘。
趙嫣沒理會雨水打的裾,只擰著眉,將一把撐開的雨傘遞了過來。
雨水打在傘沿,噼里啪啦像是細的鼓點。
距離這般近,聞人藺看清了傘下致明麗的臉龐,青蔥明快,心臟又是一悸。
如投石水,開淺淡的波紋。
趙嫣抿了抿,將傘往他肩上一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