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的工夫，所有人都寫完了。

海公公一個個收起來，給嘉康帝。

嘉康帝面容和煦地一張張看過，點出幾個文采斐然的小輩的詩作贊不絕口，眼皮下冷淡的目卻落在了端王、壽王、寧王的紙張上。

端王，一如既往的平庸而不自知。

寧王，一如既往的志大才疏。

壽王……

本是最霸氣的壽王，卻一改往日威風，將詩作的重點放在歌頌嘉康帝治國有道、海晏河清上，字里行間皆是滿滿的崇拜與仰慕。

三個兒子里，屬這個心思最縝。

嘉康帝不形，把秦弗那一張拿到最上面。

秦弗所寫，是另一種新穎的角度，不寫帝王將相，不寫黎民蒼生，只借用滄海桑田的典故，描繪了遠的山河壯麗，與近的樓閣林立，點出世事無常、惜取眼前的道理。

嗯……

居然很務實？

不過他這個孫子做事一貫雷厲風行，準到位，仔細想想，也確實是務實的。

野心肯定有，但不至于大到想越過他這個皇祖父來。

恰跟他的父親有點彼此牽制。

許澄寧看晴晴在嘉康帝蒼老的眉目下一閃而過，不知他是否打算大做文章，正想著，突然見嘉康帝的手往心口一揪，整個人痛苦地往后倒去。

“父皇！”

“皇祖父！”

嘉康帝像被干了，臉刷的一下變得紙似的蒼白，捂著心口，大口大口地著氣。

海公公尖聲大喊：“傳太醫！”

端王與壽王合力，將嘉康帝扶到后殿。

嘉康帝躺在床榻上，面灰白，像被走了壽元，行將就木。

順王拉著許澄寧哇哇地哭。

“父皇怎麼了？怎麼突然生病了？不會很重吧？為什麼臉那麼白呀？”

他哭得稀里嘩啦，許澄寧只能著他的頭小小聲聲地安。

幾個王爺喂水的喂水，拍背的拍背，臉上莫不是擔憂惆悵，但心里卻是另一派景。

萬一嘉康帝現在就駕崩，他們該怎麼迅速控制廷，搶先拿到繼位詔書？又該怎麼應對宮外的一干勢力黨羽？

太醫給嘉康帝針灸了半晌，他臉終于好看了點，半瞇著眼躺著，眼珠子在垂老的眼皮子底下來回瞅自己幾個兒子。

海公公捧了托盤過來，上面一金碗，一黑檀木錦盒，金碗里是一汪黑的湯藥，錦盒里是一顆紅的丹丸。

嘉康帝看著藥奉到自己跟前，忽然道：“朕此藥，調配困難，藥多一分傷，一分害，每次服用，都得有一強壯之人親試藥。

“你們，有誰，愿意為朕試藥？”

寢殿里瞬間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所有的人，一個個的，像被點了一樣，都沒敢一下。

嘉康帝掃過一張張面孔，他年已老，耳目昏聵多年，此刻卻頓覺耳聰目明。

他能看到他的兒孫們額角冒出細小的汗珠，能看到他們僵的手腳有輕微的抖，步搖流蘇晃眼撞擊刺目刺耳，這一切都在他跟前無限放大了。

“康健之人服用了，如有烈火灼燒，五臟六腑有暴僨張之，才說明藥有效。

“有誰，愿意，為朕試藥？”

他病了，說話不不慢，不輕不重，卻像千鈞之鼎，得人不過氣來。

安王率先頂不住帝王的威，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安王妃和他兩個兒子兒媳也跪了下來。

“兒臣、兒臣非不愿為父皇盡孝，只是，兒臣并不康健，怕試錯了藥效，害了父皇啊！”

安王是酒之徒，府上姬妾群，早就被酒掏空了，他的兒子隨了他，腳步虛浮、雙目臃腫無神，一看就是里空空的虛架子。

是以，安王這番話也不算推。

嘉康帝看向端王。

端王冷汗淋漓，合抱的手不停地劇烈抖。

“兒臣、兒臣……”

他想說他也不好，可往年冬狩，他為了爭第一，都是大展手，父皇肯定不會相信他正好就生病了。

端王世子看著父王這樣，憂心地抿起了。

他剛新婚，還沒有孩子，當然沒有讓他試藥的道理，他救不了父王。

“兒臣愿為父皇試藥，只是、只是……”

高嬋突然開口道：“皇祖父明鑒，父王前些天傷寒，這幾日都在吃藥，孫媳進宮前父王剛吃了一碗，半日未過，藥效仍在，只怕試藥也是試不準的。”

“對，就是這樣！”

端王大喜，對高嬋這個兒媳更加滿意。

“嗯。”

嘉康帝不置可否，下一個看的是寧王。

寧王面如土，艱難地合手作揖。

“父皇抱恙，兒臣恨不能以代之，可恨兒臣早年子弱，養了藥罐子，現在子雖然好了，卻對大多數藥反應與常人不同，兒臣……也不適合試藥。”

嘉康帝點點頭，看向壽王。

壽王手心汗津津的，剛要說話，被一道清朗的聲音打斷了。

“孫兒愿為皇祖父試藥！”

秦弗的聲音宛若金石落地，鏗鏘有力。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他，臉上有錯愕，有狂喜，也有糾結。

“不！”

壽王妃提擺跪地：“父皇，臣媳子亦康健，無災無病，愿為父皇試藥。臣媳一介流，便是病了也無礙國事，還是讓臣媳來吧！”

“母妃！”

壽王妃以頭搶地：“求父皇全！”

嘉康帝看看壽王妃，看看秦弗，道：“弗兒怎麼說？”

許澄寧抿。

試藥本就是針對幾個兒子來的，嘉康帝又怎會讓壽王妃礙了自己的事？

此時退就是進，不順了嘉康帝的意思，只怕難以善了。

秦弗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抱掌道：“我朝以孝治天下，母妃為皇祖父盡孝，孫兒也要為皇祖父與母妃盡孝，斷無讓母親擋在前面之理。皇祖父，讓孫兒來吧。”

嘉康帝定定地看了秦弗許久，最后出一笑。

“弗兒有心了。”

“不！弗兒，不要！”

壽王妃拉住秦弗的手，不停搖頭。

“母妃，孩兒不會有事。”

秦弗給了壽王妃一個安的眼神，看海公公把藥呈到跟前，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住了那一碗黑的湯藥，和紅的丹丸。

秦弗誰也沒看，倒是瞥了一眼擔憂的許澄寧，然后起紅丸送進了里。

紅丸有鳥蛋那麼大，吞咽起來并不容易，他借助湯藥，勉強順了下去。

甫一下肚，便有一濃烈的炙熱從丹田的位置四散開來，大火燎原一般，燒遍五臟六腑，一宛若碎刀割的熱流涌上頭。

噗的一聲，他吐了一口。

“弗兒！”

壽王妃大，含淚抱住了他。

秦弗搖頭，制止住壽王妃，看著嘉康帝，腰背得筆直。

“皇祖父，藥效，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