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人與此非親非故,何以如此篤定,敢以家命作保?”
楚凌昭輕聲問,將那房契轉賣的契書放到一邊,高大海努力平穩呼吸,高聲回答:“此名嶽煙,是微臣的恩師嶽兆的孫!”
話音落下,朝堂之上再次炸開了鍋。
衆人皆知,嶽兆是出了名的妙手神醫,先帝在時,嶽兆因醫過人,年便了太醫院做院首,率領衆人一起編寫了一本醫書大全,這本醫書如今還在遠昭國及諸國廣爲流傳。
但此人心直口快,看不慣場上的明爭暗鬥,後來請命隨軍做了軍醫,追隨的正是如今的陸國公陸嘯統率的鎮北軍。
嶽兆醫極高,幾次三番在生死關頭救了陸嘯,後來一次大戰,胡人的大將軍被陸嘯重創,生死垂危,胡人擄走嶽兆,爲了讓嶽兆替他們的大將軍看病,以岳家家眷命要挾,嶽兆寧死不從。
胡人的細作潛遠昭國,將岳家滅門,帶回頭顱,嶽兆悲慟至極,自戕而亡。
此事在當時引起了極大的轟,陸嘯也是在這樣的悲痛之下,親自率兵殺得胡人片甲不留,胡人節節敗退,這纔派了使臣求和,與遠昭國停戰。
當時所有人都以爲岳家滿門皆亡,沒想到還有一個孤存活於世。
想到過去的種種,高大海難得紅了眼眶,胖乎乎的老臉上是抑制不住的悲痛:“恩師一生救人無數,後來落得如此下場,臣心中對那些胡人俱是痛恨無比,更遑論他的嫡親孫?”
衆人被驚得說不出話來,是啊,有著這樣的海深仇,只怕是恨不得要將胡人一片片剮了吃,又怎會與胡人勾結通敵賣國呢?
“既是忠烈孤,高醫爲何不早些告訴陛下,將接回京中?”
安玨還在提出疑問,他知道今日自己已經輸定了,卻不想就這樣輕言放棄。
“恩師一生追求的,並非困於太醫院的方寸之地給人治病,而是雲遊四方,仁濟天下,他沒能達的心願,微臣希他的後人能替他達,便擅自瞞,未曾上報,陛下若要問罪,臣甘願罰!”
高大海說完磕了個頭。
他在朝中世向來圓,從不在背後說人壞話,也從不在人前替人出頭,今日卻爲了嶽煙豁出家命,可見對嶽兆當年的恩有多看重。
衆人從未想過事幾經反轉會走到這一步,本以爲是個通敵賣國的案子,沒想到最後嫌犯了忠烈孤。
“咳咳……”
撐到現在已是極限,嶽煙咳嗽著吐出來,神智已然不清醒。
“民請求陛下讓高太醫先替嶽大夫治傷,流了很多,怕是撐不住了!陛下若對此案還有疑慮以後可以再問!若死在朝堂之上,日後恐怕就死無對證了!”
蘇梨大聲請求,到塞北的時候,嶽煙已經在軍中了,原本以爲軍中衆人是因爲子糯,纔會對特別尊敬,如今才知道嶽煙竟有如此離奇的世。
若嶽煙今日出了什麼事,蘇梨恐怕此生都無法原諒自己。
“請陛下讓高太醫先診治!”
顧遠風最先附和蘇梨的要求,話落,陸嘯跪了下去,一見他跪下,其他大臣猶豫片刻接連跪下:“臣等請陛下讓高太醫先診治!”
聲音整齊洪亮,大勢所趨。
楚凌昭順勢開口:“準!”候在門外的宮人立刻進來,將嶽煙擡到偏殿治傷。
人被擡走了,一地的熱卻還未涼,黏噠噠的約可以看出半個人形廓,是安家人今日的傑作。
“安大人,嶽大夫不過是一個手無縛之力的弱子,軍要抓應該很容易,安大人怎會將重傷至此?”
蘇梨輕輕的問,明明跪在那裡,也是弱子一個,沒什麼攻擊力,卻讓人聽出秋後算賬的意味。
蘇湛仍跪在顧遠風後,聞言探出小腦袋幫蘇梨搭腔,握著小拳頭憤憤不平:“就是就是!欺負弱子,真不害臊!”
蘇湛說完還想扮鬼臉,被顧遠風擡手按回後。
他雖然年紀尚小,但這到底是在前,不宜太過放肆。
蘇梨不提這一茬,安玨還忘了,他冷笑著看向楚懷安,意味深長道:“這位嶽大夫雖是弱,可邊的人倒是個個武藝高強,下派出去的人回來都負了傷呢。”
“哦?不知安主蔚派去的人,在拿人之前,可有亮明份爲何拿人?安主蔚的人只是負了傷,本侯派出去的四個護衛卻是無一倖免,安主蔚是要拿人還是要殺人滅口?”
楚懷安笑盈盈的反問,一點也沒有要瞞自己派人護送嶽煙出城的意思。
安玨被問得失語,忽然有些氣惱,也許昨夜應該直接下令讓人帶首回來,反正人死了,要定什麼罪,都是他說了算,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
“安卿!”
楚凌昭終於開口,聲音多了一威嚴,安玨立刻低頭跪好,朝中原本與他關係尚好的幾人也都凝神聽著。
“此案牽連甚大,即日起由大理寺接手理,安卿重傷忠烈孤,在事尚未明確以前,暫停軍主蔚一職,隨時配合大理寺查案!”
“陛下!”安玨驚呼,完全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判決:“雖有高太醫作保,但此的份還需覈查,臣……”
“覈查之事,自由趙卿著手去辦!”
楚凌昭打斷安玨,語氣沉沉,已有一分不悅,安玨張了張,剩下的話沒能說出口。
除夕宮宴,楚凌昭讓大理寺手軍的政務,這才過了幾日,又暫停了安玨的職位,軍才立不久,裁兵之事尚未有眉目,軍卻倒像是要被一鍋端了一般。
那他當初又爲什麼要設立這個部門?
安玨思索著,一個大膽的念頭突然冒出來,攪得他脊背一片冰涼。
“衆卿還有其他事要上奏嗎?”
楚凌昭問,擡手眉心,似乎剛剛一番審問,已經耗費了他太多力。
衆大臣左看看右看看,紛紛搖頭,務總管張德很有眼力見的上前宣告:“退~朝!”
話落,百轉朝外走去,楚懷安上前一步把蘇梨拉起來,他的臉有點黑,因爲蘇梨剛纔的任意妄爲,一點沒給他打商量。
“阿梨留下!”
楚凌昭開口,並沒有讓楚懷安也留下。
楚懷安抓著蘇梨的手了,微微抿脣,蘇湛也好奇的拉拉蘇梨的襬:“孃親,我能陪你留下麼?”
蘇梨搖搖頭,不聲的給蘇湛遞了個眼,蘇湛雖然聰慧,說到底還是孩子,在宮中多留一刻都是危險。
“勞煩侯爺和先生帶阿湛出宮。”
蘇梨說著掙開楚懷安的手,欠行了一禮,隨候在一旁的宮人一同往偏殿走去。
蘇梨本以爲楚凌昭會在偏殿與自己談事,沒想到宮人一路竟是將帶到了除夕那日的校場。
今天校場沒什麼人,楚凌昭還穿著上朝時的龍袍,只是取了龍冠,正騎著一匹紅棕馬在寬闊的校場策馬奔騰。
那馬許是剛送進宮的,還沒被馴服,子極烈,奔跑的過程中各種尥蹶子,恨不得將馬背上的人甩下來。
宮中用的馴師在旁邊看得膽心驚,生怕年輕的帝王摔下來磕著著,治個滅門的大罪,蘇梨卻看得分明,楚凌昭很穩,無論那馬怎樣甩,他都一直牢牢抓著繮繩,好像下坐著的是遠昭國的萬里江山,不管如何暗流涌,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半個時辰過去,那匹馬終究還是沒熬過楚凌昭,乖乖被馴服。
楚凌昭騎著它溜了兩圈,又餵了它兩把草料才朝蘇梨走來,宮人極有眼力見的送上護手的藥膏。
到底是養尊優的帝王,就這麼一會兒,楚凌昭的掌心已經被馬繮繩磨破了皮,出現兩道滲著的勒痕。
“阿梨可會上藥?”
裡說著問話,這人已經在宮人搬來的椅子上坐下,攤著手等著上藥。
蘇梨接過托盤放到一邊,先用清水清理了傷口,再抹上藥膏纏紗布。
的手很穩,目專注在傷口上,像醫過人的大夫,心無旁騖,楚凌昭看著,想起一些舊事,淡淡開口:“當初朕與你長姐新婚,尚未登基,與衆皇子春獵競賽,傷了手回來,替我上藥時,手抖得厲害,眼淚也掉個不停,楚楚可憐極了。”
蘇梨撕開紗布打了個結,做完包紮,蓋好藥瓶迴應:“長姐子溫婉,不曾見過這樣的腥,自是害怕。”
“聽阿梨之意,倒像是見過腥?”
“回陛下,民見過。”
戰場上橫遍野、流河的場面見過;熱從噴涌而出,染紅人視線的場面見過;冰冷的兵捅進皮,穿腔的甚至驗過,所以這點小傷真的不算什麼。
蘇梨答得已經十分坦誠了,楚凌昭瞧著手上的紗布,眼底閃過滿意,也不再走那些彎彎繞繞,開門見山:“你與陸戟可認識?”
“認識。”
“也是因爲你那走街串巷的賣貨夫郎認識的?”楚凌昭問,話裡帶著輕鬆的戲謔,似乎早已識破蘇梨之前說的謊言。
蘇梨沒有立刻回答,現在有些猶豫,拿不定楚凌昭想做什麼,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將邊關發生的事全盤托出。
因這沉默,楚凌昭掀眸瞧,見眉頭鎖,像個小老太太,擡手曲起食指輕輕在額頭彈了一下。
“唔!”
蘇梨捂住額頭,不明所以的看著楚凌昭,這模樣像懵懵懂懂的,到底與蘇挽月上有一半相同的緣,依稀可以看出有兩分神似,讓楚凌昭想起了多年前初見時,袂翻飛的蘇挽月。
“昨日那幅畫,那支白玉簪是你故意畫上去的?”
“……是。”
蘇梨著眉心回答,知道自己耍的這點小心機逃不過楚凌昭的眼。
答案不出所料,楚凌昭沒有生氣,只是有片刻怔仲,又不甘心的問了一句:“你如何知曉那玉簪於朕而言是特別的?”
“民也是斗膽猜測,若非特別,陛下那日在宮宴之上,斷然不會頻頻看向民,甚至還親自過問這簪子的來歷。”
蘇梨並不知那簪子有什麼含義,只是那日楚凌昭問了,便試探的將它畫在了那幅母子平安圖中,若真是什麼要的簪子,楚凌昭看見,也許會因爲蘇挽月隨意將簪子贈人而心生不快。
這麼做的時候,蘇梨只是想著能讓楚凌昭對蘇挽月生些嫌隙,並未想過會導致怎樣嚴重的後果。
“你在賭!”楚凌昭一眼看穿的用意,蘇梨沒有反駁,他又生出幾分興味:“你不怕賭錯了,朕一怒之下殺了你?”
“陛下若是生氣,民自會再隨機應變,況且……”蘇梨頓了頓,在楚凌昭的目催促下補完後面半句:“況且陛下賢明,斷然不會因爲此等小事,摘了民的腦袋。”
誠心的拍了個馬屁,楚凌昭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離間帝妃,擾後宮,在阿梨眼中也是小事?”
楚凌昭幽幽的問,前後態度相差有些大,蘇梨一時沒適應,連忙跪下:“回陛下,民不敢!”
上說著不敢,可不該乾的事一件都沒幹。
方纔在朝堂上那一出,旁人看不出,楚凌昭卻是明白,這是楚懷安和顧遠風聯手一起演的一出好戲,也只有安玨那樣魯莽地子纔會中計,若是換安無憂,今日蘇梨和嶽煙恐怕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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