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表金生跟隨水生一道回了府，二人人困馬乏，在路上半刻都沒敢耽誤。

榮旺見到他們倆歸來喜出外，不自地抬高了嗓音。

東正房里的隋和西正房里的染聞聲，同時搖起頭。幸而被吊著一只胳膊的勝旺從后敲打他一拳，低低地搶白道：“你呀，小點聲！不得讓大家都聽見啊？還以為金哥兒在咱們府上當差呢？”

金生雙目里著紅紅的，沒有接話茬兒，只微微笑了笑。換做以前，他早與兄弟幾個打一團。今日太過疲憊，他真想馬上回到米鋪去，摟著蕓兒地睡上一覺。

“榮哥兒這是忙糊涂了，近來府里一直由他上下張羅。”水生聲說，“勝哥兒的傷勢如何了？”

“沒甚麼大礙，我皮糙厚。”勝旺嬉笑回應道。

俄頃，四人已邁霸下洲。榮旺二人了然，他們有要事要跟侯爺相報，替金生倆人褪下半舊的長裘，便識趣地退了出去。

染后一步走進去，雙手端著個托盤，是為金生送上來的熱茶。

“怎好勞夫人親自手。”

還沒等金生站起，染已把茶盞遞到他手中。染側眸瞧他個來回，譚笑說：“還，就是看著疲憊了些，人平安回來就好。”

隋站在敞廳中央，正拭著脖頸上的汗水。在這寒冷的冬日里，他卻把自己鍛煉地汗流浹背。略略扯開的襟兒下，是他線條分明的鎖骨和已稍稍隆起的。

“先喝茶暖暖子，不著急。”隋調整呼吸，膛起伏不止。

“才幾日不見，侯爺越發矯健了。”金生特意往隋的雙上盯了盯，“現在已可站得這麼穩當。”

郭林把幾樣械歸攏到一邊去，哈哈地笑道：“可不是嘛，侯爺還惦記跟我摔跤呢。以前我就是侯爺的手下敗將，這回當了陪練，再過些日子只怕上得天天掛彩。”

“怕甚麼？有夫人在，一準兒藥到病除。”水生附和道，又順手幫金生添滿一盞茶水。

“敢給我治？”染瞟了兩眼隋，熙笑說，“不怕被當小白鼠就行。”

慢步走到紫檀大案后面落座，等待金生道出關于盛州那邊的況。

金生強迫自己打起神，說：“苗刃齊和李樹元是同鄉，兩家在當地還是七拐八拐的親戚。”

“這便是了。”隋不覺得詫異，把汗長巾甩到旁邊郭林的手中，“有這麼一層關系在里面，苗刃齊當然能知道雒都的第一手況。”

“他們二人曾經一起進京趕考，同為貢士出，只是后來李樹元更進一步，為天子門生。”金生自懷中掏出一份注送到主子手里，“苗刃齊這人雖然在才學和仕運方面都不如李樹元，但他做事老練圓，從沒讓自己陷到什麼漩渦之中。”

隋邊打開翻看，邊點首笑道：“格使然，難怪過分在意東野使團境，就更不用說忌憚我這個不安因素了。”

“李樹元今年閣，仕途平步青云。”

“他是哪派的？”

“眼下真看不出來。”金生手指扣響桌面，“表面上看起來像是倒曹派那邊的清流，但他做的這些事又像是擁護曹氏一族。”

隋轉過，把苗刃齊的注從案幾外端推向里端，沒有對染刻意說什麼話。

染亦沒有開口，只拿過紙張認真閱覽起來。

“這麼說來還是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曹家人在背后監視我？”隋走到銅火盆前半蹲下去，用銅火鉗撥了撥里面的炭火，“那就盯苗刃齊，再給顧將軍去個信兒，讓他在雒都多幫咱們留意一下。”

“侯爺。”金生兀地站起，“此番去盛州打探苗刃齊不算什麼，但另有幾件事非同小可。”

隋還撥著手中火鉗，“看來這事兒鬧得大，到底是誰往雒都送的贓款？”

“侯爺怎麼知道的？”金生嚇了一跳，面瞬間大變，“傳言是盛州知事，又說就是知州本人，反正鬧得沸沸揚揚。這筆錢金額巨大，不能過明路，沒法子走錢莊票號，只能找江湖鏢局保鏢。”

“地方賄賂雒都大不是什麼稀罕事，年年有，歲歲有，百姓們都習以為常。這次之所以捅出靜，是因為錢不翼而飛，又死了不人，場面很腥，據說特別殘忍。”

“死了多人？”

隋抬起眸，背脊像是被冷風刮過，那西正房里躺著的會不會是個殺人惡魔？

“大抵有十多條命，這是大案，所以才轟盛州。”金生不在意這件事本，急忙道：“侯爺，雒都那邊肯定會把目聚集到盛州地界上，盛州和錦縣之間沒有多遠距離。只怕侯爺想在暗中韜養晦是不能夠了。”

“金哥兒是不是杞人憂天？”

郭林有些不解，即便知道西正房里躺著個危險人，但只要把寧梧在背地里解決掉，這件事就不會牽扯到侯爺上。

“盛州犯案自然與侯爺沒有關系。”金生走到郭林的邊，“可是漠州鐵騎在上個月出了子。”

“什麼？！”眾人異口同聲道。

“西祁韃子卷土重來了？”隋“咣”的一聲撇下銅火鉗，“他娘的秦穆！”

“沒有，沒有！”金生趕講明，“西祁哪能這麼快過氣？沒有三年五載的，他們緩不過來。是邊軍里自己起了訌。聽聞是底下人不服統領管制，一年里持續不斷起。統領便依法置了幾人，本想殺儆猴震懾一番，哪想越鬧越兇。”

“結果？”隋活兩下手腕，雙也在袍服下了。

“如今漠州那邊還算太平，所以出事那幾人和統領都被召回到雒都，大概這兩天已了京。這事兒跟咱們侯爺是沒關系，可是……”

不用金生再明說，眾人已猜到，雒都那些人自然而然會把矛頭指向隋。尤其上面那些人，更得覺得那漠州鐵騎不是北黎王朝的，是他隋個人的。那些鎮守在邊塞的軍士，心里面一直放不下舊主。

隋當初就是擔心會有這麼一天，才離開得毅然決然。自打下戎裝以后，便再不跟那邊軍士有往來。只有數的一些像郭林、水生他們，還是退伍后才做起建晟侯府家將。去年來到錦縣，他又打發走不。

染不停地起眉心，著隋稍微健碩起來的背影，嘆，這大抵就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吧？幾件事兒哪個是他所為？隋到底是什麼質？他還能再悲催點麼？

“侯爺對漠州鐵騎深厚，這點我們大家都知道。”

郭林本想安幾言，隋已一掃霾，優笑說：“我算什麼，沒有我，他們一樣能把隊伍帶好。都是年輕氣盛的犢子，當初被我慣得沒了章法。這會有人治他們，心里不舒坦了。被新帝提溜一趟，回去以后定能穩下子。”

隋甚至沒有問那些將領的名字，心中早已猜到他們都是誰。他對漠州鐵騎了如指掌，可對當初那些袍澤兄弟，他能做的只有斷絕一切聯系。

“他們不會傻到在皇帝面前提起侯爺。”郭林信心十足地說，“大家不會讓侯爺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話雖如此，但事實就是大家在替侯爺打抱不平。就算侯爺雙殘廢，也理應回到漠州去。”金生直言道，“讓新統領撿了個大便宜，誰心里能好過？尤其侯爺來到錦縣之后的遭遇，加上我和郭將前段時間回到雒都又鬧了那麼一通。”

“牽一發而全。”隋苦苦笑說，“新統領是宇文戟？”

金生默然頷首。

“想必他要恨死我，也是最想讓我死的人。我記得他子急躁，要是有人在側攛火，他保準一點就著。你們看，這一會就找到兩個想讓我死的人。”

水生忽地想起來，道：“宇文戟在兵部有人。”

“我記得，他們家為北黎戰死的將士不在數。我祖上沒有榮耀，就算殘了還能口氣。”

“侯爺，小的這次去盛州不是一點好消息都沒有聽到。”金生幽幽地道。

郭林雙眼一瞪，朝他肩膀狠敲下一拳，“那你還賣什麼關子？趕說啊！”

“宮中老太監許有德被劍璽帝重新重用，許有德培養出來的幾個小公公均擔上了要職。要不是許有德的面子大，還跟侯爺有，我哪里能得到這麼多消息。”

許有德和隋的不算淺。那位老人家在宮中一直不爭不搶，幾次帝位，他都能全而退，如今年紀應該在天命之年了。還以為他再混兩年便可以告老還鄉，回到盛州頤養天年。真是世事難料，劍璽帝這是打算要倚重宦麼？

“我和許公公是有些私，但還是不要與他走得太近，免得給他帶來麻煩，畢竟我這份太尷尬。他在暗幫我們做這些已可以了。”

隋指向西正房那邊，不得不把他誤打誤撞地救下寧梧之事講出來。

金生愣了半晌，腦子嗡嗡地疼起來，“侯爺，這人留不得，更不能放走！”

隋猜到金生之意，這兩日郭林早在他耳邊試探過。

“我和郭將都在，我們倆過去解決，絕不能留下這個后患。知道夫人救下這人費了好些力氣，但這麼危險，就算放走，萬一把侯爺傷治愈的消息捅出去怎麼辦？絕不是可信之人！”金生說著話，袍袖里的匕首已亮了出來。

“夫人？”隋回眸向染，“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