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勢愈來愈猛,不消多時,建晟侯府里已一派銀裝素裹。
隋追著染在雪堆里嬉戲,驀然抬眸,只見管家孫祥行匆匆地從垂花門里踏進來。
孫祥形瘦高,長馬臉,兩鬢稍稍發白。上只罩了件暗灰素綾直裰,外無厚加,腳踩單鞋,十分寒酸。
他見染,旋即打步,上前躬揖道:“小的給夫人請安。”
“正在降雪,孫先生怎地穿得這麼單薄?要當心才是。”染上下打量他一回,覺得他好像真的生病了。
孫祥垂眼虛看著雪白的地面,清了清嗓子說:“承蒙夫人惦記,小的沒甚麼大礙。”
待孫祥穿過月拐進后院,隋才撓著小腦袋問向染:“娘親,孫先生屋子里的碳火也不夠使麼?”
被隋如此提醒,染才想起那件正事兒。牽著隋往霸下洲里回,搖頭道:“應該不會吧,侯爺不像是小氣的人。”
焉,染已帶著手捧糖果的隋來至東正房外。聞聽敲門聲,隋張一下,即速讓水生推他遠離窗前。
染甫一進來,便覺得屋中的氣氛有點怪異。稍稍環視一圈敞廳,眼神就落到那扇沒有關嚴實的窗戶上。
原來隋在看大啊?上各種嫌棄,心里還不是稀罕這個小家伙?生平第一次被人爹爹,心里定然滋滋的。
隋捧著糖果送到義父面前,見義父各種抗拒,直接起小手剝掉糖皮兒,非得送到隋的里不可。他半含糖塊,實不忍再拒絕義子,只好把糖塊大力嚼碎吞咽肚中。
染看小家伙把隋哄得差不多了,方開口提起西正房里炭火供給不足的事。
隋聽得沒頭沒腦,轉首詰問水生:“怎麼,看本侯平日里冷遇夫人,你們就敢趁火打劫?”
“侯爺,天地良心啊~”水生苦臉屈,深深下拜說:“小的們克扣誰也不敢克扣到夫人頭上啊!”
“那個……妾沒有別的意思,明兒多給我們點就行。”染急忙往回找補,還沒跟水生求教攻略隋的方法呢,這時候可不能結下梁子。
隋眸神斂,墨的瞳仁里發出一道微寒,盛氣道:“你閉!”
染立時自封,這位侯爺又較上真兒了。他心里不恥那種手段,更不容許底下人那麼去做。這麼軸的子,就算男主掛掉也不到他做男主啊?
水生期期艾艾,像是因染在場而不好講明原由。
隋一手支頤,命令說:“講實話。”
水生繃的肩膀緩緩松弛下去,沒奈何地道:“侯爺,這可是您讓小的說的。”
“還廢話!”
水生的目斜瞟到染上,繼而正而言:“其實咱們建晟侯府的家底兒只能維持三四個月了。”
隋的面霎時大變,他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這件事怎麼能讓染知曉?
“孫先生不是說還能維持半年的麼?”隋不自然地直腰,連脖頸都仰得老高,上依然得跟個鴨子似的。
“哎……”水生吁了口氣,半蹲回隋的椅前,細細闡明:“侯爺莫怪,是小的和郭將一起央及了孫先生。要他在侯爺面前多瞞兩個月,好歹把這個元旦對付過去。”
染滿腦子問號,這是又雙叒怎麼了?
“或許雒都那邊良心發現,年底之前就能把建晟侯府的封賞補發下來。”水生寬道,盡管他自己都不大相信。
“良心發現?你以為元靖帝還在世呢?”隋自諷道,有那麼一瞬,他已忘卻跟前站著的染。
金生見不得這個場面,苦哈哈地說:“侯爺,水哥兒你們別犯愁,不是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嘛,咱們大家一起想法子。”
“是,金哥兒說的在理兒。”水生隨聲附和,“所以不是小的們克扣夫人的碳火,是咱們闔府上下的碳火都很匱乏。”
“你們只瞞我一人。”隋抬眼瞥向染,“現下你已知道侯府現狀,跟著我連盆碳火都得不來。不如……”
“不如你個大頭鬼!”染一徑上前,俯在隋跟前,笑加加地說:“妾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呢。這不是曹家的一貫作風麼?曹太后的手段你又不是沒有領教過。”
隋凝眉,肅然道:“不要詆毀你的母家。”
染子一凜,斂眸緩笑:“侯爺是覺得我在做戲?到現在還覺得我是曹太后派到你邊的眼線?”
“我已是個廢人,還有什麼監視的價值?”隋的目飄忽不定,“染,你到底是要回雒都去的,何必跟我耗在這里?曹家千般不好,終究是你的母家,你莫要自絕退路。”
“行,隋,你不是要送我走嗎?今兒我把話就撂這,你要是死了,我一日的節都不給你守,帶上大直接離開建晟侯府。你若一日不死,我就是你建晟侯的正室夫人。無論你吃珍饈香醪還是糟糠草皮,我都賴著你。想要攆我回雒都,你就先讓郭林一刀抹了我的脖子!”
“這話可是你說的!”隋氣得睚眥裂,子在椅上不住地發抖。得虧他站起來費勁,不然染的腦袋都要被他擰下來當蹴鞠踢走。
染咬牙關,一副“老娘今天拼了”的架勢,“有本事你就讓郭林手,不然你就枉隋大將軍!”
“去把郭林給老子進來!”隋怒吼道,“聽到沒有?讓他馬上給我滾進來!”
染本以為,水生和金生能像以往那樣站出來替講話。怎料兩個常隨頻頻應諾,頃刻間退出東正房,臨出門前還把隋給扛了出去。
“侯爺,爹爹……不要殺娘親啊……”
不遠的房門“咣”地一聲被闔上,隋的哭嚎聲也逐漸消散。
染只覺自己的后脊骨都在嗖嗖地往外竄涼風,雙不自覺地向后倒退。
“怕了?晚了!今兒我定隨了你的心愿。”他一拳頭砸向椅扶手,瞬間“咔”地一聲斷出條大子。
“那個,碳火我不要了還不麼?不就是侯府里沒有錢嘛,大不了我那份月例你再減點。待來年開春,府邸后面那百畝田地都給它種上東西,沒有多長時間咱就能換回錢來。”染兩手著寬長的袍袖,低低地說道。
染又慫了,誰惜命,想茍到大結局呢!
“你了解東邊的氣候特征麼?你以前去過家和曹家的莊子上麼?”隋諧笑一聲,“我竟不知你還起府后田地的心思了?想種那些荒地,前期得投多人力和力?”
染在心里不停地吶喊,我行,這事兒我能做到啊!我現在可是手握空間靈泉的啊!
“告訴你喲,我從家帶出來好多種子,有糧食的、有果蔬的、還有藥草的呢。”染開始睜眼編瞎話,“你知道我父親生前就在太醫院里當值,他一輩子就鼓搗那些東西。當初他們給我備嫁妝時就摳摳搜搜的,不是破被褥就是破服,我氣不過就順手牽了出來。”
“夫人東西?”隋重復地問,又轉頭朝外喊話:“水生,金生,你們把郭林給我哪里去了?”
然而門外卻沒人回應他。染豎起的耳朵終于耷回來,算他們有良心,沒白拿自己的小恩小惠。
由于長時間站立,染的雙已有些發酸,彎下腰捶了捶,“侯爺鐵骨錚錚,不食嗟來之食。但眼下不是得先活下去麼?家將們得養,仆人們得養,還計較那麼多干什麼?”
“我是男兒,這些不是你該思慮的。”
“不能為夫君分擔憂愁,妾委實有愧。”
等候半日,郭林依舊沒趕過來。隋方知是兩個常隨故意為之,為的就是讓他和染單獨相。
“你不用這樣。”
“隋,我知你心系蒼生。尤其現在北黎改朝換代,你雖蝸居于此,志向仍在朝堂。但你已付出的夠多,后半生為自己活著吧。”
“子休要妄論朝政!”
“你明知道我出在何,曹家是什麼底細,家是什麼角,把攬北黎天下的究竟是何人?還用得著我明說?你什麼都明白,你就是不想承認,你、愚、忠!”
那原本已斷裂開的扶手又被隋掐在手掌里,連帶著骨節的聲音嘎吱嘎吱不斷。
“朝廷先打發你來錦縣,再斷了你的封賞,你對北黎已無用。我是什麼正經八百的家嫡麼?曹太后名義上的外甥,只是給那些不明真相的百姓看而已。就如同為你封了建晟侯,給了你超規格的府邸,空有其表罷了。”
隋痛苦地闔上眼瞼,“你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咱們得先活下來,然后再從長計議。上次那烏拉草你用了沒有?上有沒有覺得舒服些?你信我,難關會度過去的。”
“出去!”
“我知道侯爺心里不痛快,娘子不是在這呢?要不我借你個肩膀靠靠?”
“染,你行行好,讓我靜靜。”
隋的頭都要炸開了。那些痛苦的記憶如迸發的火山巖漿,持續地在他腦海里翻滾。在西北漠州,在雒都皇宮,在攻打西祁的戰場上,在他騎馬墜崖的現場……
染鬼使神差般向前傾,把迷蒙的隋摟進懷中,輕拍他輕搐的背脊,安道:“隋,拋開那些曾經的過往吧,咱就在錦縣好好過日子麼?”
隋先是安靜片刻,之后又跟瘋了似的將染推倒在地,這一跤把染摔得結結實實,害得半晌都沒有爬起來。
他自知用力過猛,但礙于臉面,只冷冷地道:“你以為你是誰?敢說教本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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