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在明楹上, 帶著讓人寸步不能離的迫。
全然不見之前的疏離與散漫,漆黑的瞳仁此時更顯晦暗。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想不想重要嗎?”明楹脖頸抬起, “反正對于皇兄而言, 不過只是可以作壁上觀的小事, 我所做的一切,皇兄只要隨意的一句話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讓我前功盡棄, 皇兄現在這麼問我, 但對于皇兄來說又重要嗎?”
昨日宿在東宮, 今日并未有任何妝點,頭發只是用一素凈的銀簪挽了一個髻。
此時脊背直,即便是語氣輕緩, 卻又像極縷縷落在他心間的驟雨。
傅懷硯沉默了片刻,隨后緩聲看著道:“自然重要。”
“這關系到,明日這位霍小將軍是能繼續留在上京, 還是即將遠赴邊關。”
即便是他還未出孝期,但是那又如何。
已過熱孝,若是邊關事急,霍離征趕往邊關就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只要他想。
盡管這樣一點也不彩, 甚至說得上是卑劣。
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是咫尺, 甚至傅懷硯方才說起這話的時候,仿佛只是人之間的低喃。
卻是在威脅。
“早前就告訴過皇妹的,孤算不得什麼好人。”傅懷硯繼續開口, “既然皇妹與孤之間還有易未曾了結……”
他指腹在明楹的下頷扣, 尾音晦暗, “皇妹就該好好看清楚, 此時站在你面前的人,到底是誰。”
這樁易他三番兩次用理由來推辭,就連明楹自己都不知道這位皇兄到底是怎麼想的。
與之間的曖昧不似作偽,言辭之中都是濃重的占有。
他當真想過要放過嗎,當真想過讓嫁出宮去嗎?
這數次的往來,他沉沉的視線,相近之時的忍,其中的意味大概已經昭然若現。
無論是他的一時興起也好,亦或者是求而不得而起的寬宥也罷。
明楹脊背幾近近后的宮墻,攥了攥自己的手指,隨后才看向傅懷硯:“好。那希皇兄得以如愿以后,可以如約與我……互相不再干涉彼此。”
明楹抬手上他的腕骨,稍稍使了一點兒力氣,原本以為不可松,卻沒想到,很是輕而易舉地就讓他的手指松開了。
傅懷硯的手空地懸在半空之中,腕上的檀珠相,發出撞擊之聲。
明楹并未再看他,只是垂下眼瞼,輕聲道:“皇兄現在既然沒有要事,我就先回殿了。”
傅懷硯收回自己的手,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抬眼看到行走時,也依然是挑不出錯的儀態。
他眼睫垂起,隨后才抬步離開。
霍離征離開之后并未當即前往前殿,而是站在甬道之間的小門,倚在墻上。
手中拿著的梨花枝被他攥在手中,不知他倚在這里多久,才聽到不遠傳來跫音。
之前的時候,霍離征一直覺得或許是覺得太子殿下覺得自己不夠出眾,這才說意中的人選不是自己。
一直到今日,之前那些被他忽視的那些細節才莫名串聯在一起,尤其是今日太子殿下看向明楹的眼神——
霍離征思及這里的時候手指了,隨后才倏然抬眼,恰好對上傅懷硯緩步而來的視線。
他們的視線在半空中匯,傅懷硯頓下步子,語氣疏朗:“霍小將軍。”
他們曾經在邊關算得上是相識,霍離征印象中的這位太子殿下素來矜貴非常,不喜旁人近,傅懷硯在邊關的時候親自領兵突圍,當機立斷提劍至突厥王頸側,免了邊關事急,霍父曾經連夜上書三封奏折講述太子殿下事跡。
霍離征向來很是尊崇這位東宮儲君。
只是此時……
霍離征行禮開口:“太子殿下。”
傅懷硯面淡淡,看不出什麼緒,只是手中把玩著那串手持,“霍小將軍停在這里,是在等孤?”
“末將斗膽。”霍離征垂首,沉默片刻以后開口,“想問殿下一個問題。”
傅懷硯語氣隨意,“問。”
霍離征聲音有點兒輕,“敢問殿下,之前對末將所說的那位心儀的人選……是誰?”
傅懷硯聞言,和緩地笑了笑,卻又避而不答,“霍小將軍留在上京有多久了?”
縱然他此時問出來的話與霍離征的問題并無任何關系,霍離征也還是依言答道:“末將留在上京已有二十五月。”
“已有二十五月,也快出孝期了。”傅懷硯語氣輕緩,“你長兄伏擊突厥于長風坡百里,雖然順利擊退敵軍,但是若是孤沒有記錯的話,達隆應當還有余部,現今是早春,赫連雄未必不會糾結殘部卷土重來。”
“現今邊關只靠你父親與兄長兩人……人手略了些。”
縱然是傅懷硯并未直言,但是話里話外的意思,卻是顯而易見。
霍離征從未設想過,這位素來為人敬仰,端方清正的太子殿下,行事居然是現今這般。
君臣在上,自霍氏投武將以來,忠義二字一直都刻在霍氏的宗譜之中。
只是此時這位太子殿下的行徑,卻又實在談不上是明磊落。
霍離征眼瞼稍稍抬了一下,手指握起,就連上面的青筋都可以輕易看見,隨后艱開口:“末將知曉。”
傅懷硯姿態疏朗地從霍離征邊走過,“至于霍小將軍之前的那個問題。”
他頓了頓,低眼看了看霍離征,“將軍又是以什麼份問孤?”
霍離征自然并無份來問這個問題,所以他怔忪片刻,也只能垂首對傅懷硯道:“……是末將僭越。”
傅懷硯慢條斯理地哼笑一聲,抬步從他邊離開。
霍離征站在甬道宮門,側是早間呼嘯而過的風,今日是天,連一點兒日頭都沒有。
他手中還拿著梨花枝,面上有些怔然。
突然想到了之前他在東宮看到的那串珠釵,被傅懷硯隨意地拿在手中把玩。
或許從那時開始,自己就該察覺的,這位素來為人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為什麼偏偏是在自己面前拿著珠釵,而且后來自己問及川柏的時候,川柏的言又止,隨后又很快地轉告辭。
霍離征并不遲鈍。
只是因為不敢相信,而且他從來都沒設想過這個可能。
畢竟這個人是誰都有可能,卻唯獨傅懷硯。
這麼一個素來霽月風的人,卻與與自己名義上的皇妹有私。
這樣的事即便是在尋常人家都是避之不及的家丑,更何況是皇室。
霍離征站在原地許久,垂著眼瞼,輕輕將自己手中的梨花枝放在宮墻的不遠。
*
傅懷硯并未返回東宮。
坤儀殿前的原本正在支使灑掃的仕仔細將殿前的庭院好好清理清理,待看到傅懷硯走近以后,連忙讓一旁的仕退避,迎上前去道:“太子殿下。”
傅懷硯嗯了聲,“母后現在起了嗎?”
躬,做了一個請的作,“娘娘已經起了,現在正在殿中用茶。”
傅懷硯此時看不出是什麼的緒,只是覷著他此時的姿態,卻不期然地覺得傅懷硯此時心談不上是多愉快,垂首立于一旁,“還請殿下在此稍等,容奴婢進去通報一聲。”
“有勞。”
進去不多時就重新回到殿外,站在傅懷硯面前,對著他道:“娘娘在殿中等您。”
殿中的侍皆在此時魚貫而出,今日傅懷硯前來坤儀殿中,皇后已經大概知曉了他的意圖,所以還沒等他進來,就已經屏退左右。
殿中此時空無一人,只余他們兩人。
大概是知曉今日的談話是辛,屏退的宮還闔上的殿門,今日沒有日頭,即便是殿中燃了燈火,也稍微顯得有點兒晦暗。
皇后此時坐在殿中,手中拿著宮中務的卷軸,看到傅懷硯此時進來,“來了。”
傅懷硯找了個地方坐下,“母后。”
“近來手這麼快,不像是你尋常的作風。”
傅懷硯不置可否,只隨口道:“那個道士順便被兒臣帶了回來,顯帝頗為信任他,近來丹藥吃得更多了些,也快到了他手的時候了。王氏現在與他是一繩子上的螞蚱,臨死反撲,近些時候卻一點兒都沒靜,之后政事堂堂審多半要出變故。”
皇后嘆了一口氣,看著他此時有點兒漫不經心的姿態,“你之前那般大張旗鼓,反而落了把柄在他們手中,你應當知曉,即便是政事堂那些人站在你這里,但是一旦你與杳杳之間有私的事被揭出來,那些人未必不會搖。”
“王氏即便是再如何,太后也是從他們族中出來的,又是扎于上京百年的氏族,你這樣行事,若是無可指摘還好,但……”
皇后止住話意。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自然也知曉傅懷硯為什麼突然手這麼快,到底是為了誰。
王氏那些事,旁的他都可以當做睜一只眼閉只一眼。
只唯獨關于明楹的,他不可能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揭過去。
皇后稍緩了下,只道:“前些時候,你的確太過了些,若是收斂些,無人知曉,無人佐證,王氏與顯帝未必能借此作為把柄。”
“母后應當知曉明氏為什麼要認回明楹,也應當知曉太后又是為什麼參與其中。”傅懷硯頓了頓,“若非這樣明白的袒護,這樣的事,還要經歷第二次,顯帝并不是一個愿意善罷甘休的人。”
“已經被推上旁人的視線之中,若是沒人袒護,多半要委屈。”
顯帝能下一次藥,未必不能下第二次。
無論如何,顯帝是明楹名義上的父親,這一次他能瞞得了,下次卻不一定,若是可以,他從來都不想明楹面對這些。
實在是骯臟至極。
皇后了自己的額角,“王氏那邊,你打算怎麼做,這段時間的而不發,只怕是準備在政事堂眾面前談及你的這樁私事,加上太后在旁佐證,加上你之前把傅瑋送到慎司監的事,容妃家中恐怕也會在這個時候上一腳,畢竟他們家中出的也是一位皇子,即便是不氣候,但是你也知曉,三人虎。”
“到時候你又準備如何收場?”
傅懷硯面上并無任何訝然之,“早前長詔宮中的婢曾經前往天牢送膳,雖然并未久留,但是送信也足夠了。”
他略微抬起畔,“只怕就是為了這件事。更何況,太后昨日在明宣殿中待了許久,多半是在謀劃。其實也是,畢竟他們此時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這件事事關重大,他居然還能在這個時候姿態隨意地說出口,甚至連一阻攔的意思都沒有。
皇后默了片刻,“你就這樣準備放任?”
“謀劃這麼久想要趁機收回權柄,就算是不惜吃丹藥虧損子也要趁勢謀劃,也不枉兒臣不遠千里為他將國師尋回。兒臣為臣子,自然要讓圣上如愿。”
傅懷硯頓了頓,“況且……”
“從一開始,我就從未想過要用其他的份娶,是明楹,從來都不需要做旁人。凡事不破不立,兒臣既然做好了這個決定,這件事就必然會發生,為人知曉,只不過是或早或晚而已。”
“即便是曾經是兒臣名正言順的皇妹又如何,為人唾罵又如何,手握權柄,兒臣從來都沒想過要讓自己不得所求。”
只是明楹未必愿意。
顯帝當初強娶明氏夫人進宮,傅懷硯曾經對這樣的行徑極為不齒,可是現今,他要做的事大概也與顯帝并無二致。
他沒有辦法甘心看明楹嫁與旁人,這件事上,他與顯帝是如出一轍的卑劣。
食言而也好,說他無恥也罷,他都認了。
若不喜歡宮闈,去哪里都好,前提是,留在他的邊。
“那你都想好了,杳杳怎麼辦,當真愿意與你承擔那時喧囂塵上的罵名嗎?并不比你,年失怙,后來又遭此變故,了宮闈以后就一直住在偏殿,到時候要面對這些紛紛擾擾的罵名,又要為世家貴族眼中的眾矢之的,你有沒有想過,是否愿意?”
皇后嘆了口氣,“人言可畏,杳杳年紀尚小,還只是個小姑娘,你縱然是自己全然不在乎,也總該為想想。”
“不必經歷這些。”
“……兒臣舍不得。”
傅懷硯聲調有些輕,卻又是不容置喙,“兒臣會將暫時送離上京,等一切理好再接回來,往后也不會有人敢在的面前置喙分毫。”
“那些所謂的罵名,皆由兒臣一人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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