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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扼元》第九十六章 大事(下)

在郭寧所看的方向,升王完從嘉正在深思。

在完從嘉看來,大金開國以來,皇帝和宗室之間的矛盾,就沒有一日停歇。

國初時,完宗翰得朝廷寄以方面,設元帥府以治半壁江山,乃至干預儲君的人選,太宗、熙宗皆深憚之;又有完宗弼引用宋國舊臣爲羽翼,獨掌軍政大權,幾致一手遮天。

後來完亮弒君自立,爲了鞏固皇權大肆屠殺宗室,以至於諸多完氏的名門滿門誅絕。世宗皇帝倚靠宗室貴族的力量發政變,推翻完亮,即位後對宗室才稍稍寬待,隨即諸多宗室在朝中形錯節的勢力,尾大不掉。

待到章宗皇帝以皇太孫的份繼承大位,世宗皇帝的諸子對此十分不滿,兩代宗室之間的矛盾迅速激化,最後發了導致朝廷盪的鄭王永蹈和鎬王永中謀反案,朝堂上諸多大臣到株連。

可章宗皇帝千算萬算,排除了他覺得不可信的一切宗室,最後卻被看起來庸碌仁厚的完永濟所算。

明明章宗皇帝有詔,當以自家尚未出世的皇兒爲儲,結果他骨未寒,兩個尚在孕中的妃子就一死一墮胎,完永濟昂然上臺。

從嘉自好學,諳漢兒的史書,只覺得自古以來,皇帝和宗室彼此對抗、算計之激烈,大概無過於本朝。

原因其實很簡單,太祖皇帝在時,大金的制度草創,萬事疏,方方面面都只能依賴宗室,待到後來朝廷的制度漸漸完善,可皇帝的威不足,卻很難強迫宗室讓渡他們習慣掌握在手中的權力。

在此局面下,朝廷稍有盪,宗室們便歸咎於皇帝無能,另行推舉他們眼中的可用之人。而他們眼中的可用之人一旦即位,想要有所作爲,就先得翻過手來,剷除多方掣肘的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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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一代又一代下來,彷彿永無休止,而宗室的菁英、朝廷的元氣,也就耗竭。

從嘉早就看明白了這一點,所以竭力韜晦,以避免牽扯局,自從章宗皇帝使他出外,判永定、彰德等軍,他已經足足有二十年不接中都朝廷了,哪怕當日完永濟悍然違諾登基,他也全無反應。

怎奈完永濟實在太無能,幹得太差勁!

怎奈我雖不主謀求富貴,富貴卻迫人而來!

怎奈完綱和朝中的宗室和重臣們盛意拳拳,非要把這沉甸甸的重任託付給我!

從嘉已經五十歲了,五十年的人生中,他冷眼旁觀局勢,看了很多,由此對自己有更高的期許。他低調、堅韌而縝事手段,也得到了許多朝廷重臣暗中的欣賞。

到了此時此刻,大金面對洶洶崛起的蒙古人,應付艱難,而完永濟連續兩年舉措失當,朝廷中的宗室重臣們都已經看不下去了。

既如此,能夠力挽狂瀾者,捨我其誰?

皇帝的大位就在眼前,這些日子,完從嘉常常想起當年在中都城裡所見到的,想到那金碧輝煌的殿堂,想到殿堂高那座俯視所有人的皇帝寶座。那寶座像是散發著魔力,令人日思夜想,神魂顛倒而無法自拔。

被隔斷在河間府以西已經五天了,五天裡,完從嘉幾乎沒有睡過一天安穩覺。他的耐心已經消耗殆盡,他對朝中某些人的容忍也到了盡頭。

看看,北面都冒起狼煙了,天曉得發生了什麼……不能再等,要儘快決斷!

該效法世宗皇帝,用乾脆利落的手段快刀斬麻,一舉平定局了!

從嘉凝視著前頭的那片低矮城砦,有些不耐煩地問:“察阿里還沒有到麼?他在路上耽擱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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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的河北西路按察轉運使張煒小心翼翼地道:“昨日使者回報說,察元帥親提騎五千,已經日夜兼程,過了太行。抵達的時日,不在今天,就在明天。”

“日夜兼程?還這麼慢?咱們要辦大事,怎容逡巡遲疑?”完從嘉冷哼一聲:“子明!你立即遣人去催!告訴他,不要計較跑死幾匹馬!”

張煒慌忙躬:“是,是!”

他面朝著完從嘉,後退幾步,然後急招手喚來部下。

張煒是大定二十五年的進士,但並非正統的儒生。仕以後,他先做葭州軍事判,再遷中都左警巡使,再之後,當過戶部員外郎、同知西京轉運使事。泰和伐宋時,朝廷召還張煒,讓他勾計諸道倉庫,除籤三司事……總之全都是事務瑣碎的理財苦差。

幹得再好,也撈不著讚譽,一旦出事,立即被推出來頂缸的那種。

此前胥持國治政,還能公平對待他這種實務之臣,待到胥老大人倒臺,朝中儒臣紛紛上位,一個個講述道理浩然慷慨,反而就沒了張煒什麼事。

張煒是個很熱衷仕途的人,對此當然不滿意,所以纔會參予到這次謀政變當中,意圖搏一把,給自己謀取政治上的好

張煒知道,這次是朝中真正掌握重權的大佬們看中了升王,想要用他來代替無能的當今皇帝。可張煒與升王接數日,卻約擔心,朝堂上大佬們的眼有問題。

或許,他們太希迎來一位不同於當今皇帝的新人了,所以在選擇時,力求新人的格與當今皇帝不同。

相較於當今皇帝的弱、優和懶散,升王的勤懇縝,與之恰鮮明對比。

可升王這樣的格,會不會又失之於太過瑣細?太過嚴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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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如催促察阿里這事,這會兒再催,有什麼意義?

察阿里調集了河東路的所有騎兵,不計代價地全速奔行,行軍速度已然快如閃電。張煒就算派個人去,大概率會和察阿里同時到達,並不能提前給到升王消息。

不過,既然已經上了船,這會兒想退出是不可能了。

張煒也只得按照升王所說的去辦。

從嘉沒再理會張煒,他轉而對另一邊侍立的護衛長兀畏可道:“過去數日裡,這平虜砦裡的賊人並不敢前來滋擾,我看,必是他們的數量有限。待到察阿里帶人來了,你領一千騎,去圍住砦子,我和察阿里直接越過,先到河間府歇腳。”

畏可此前正在巡視營地周邊的防務。忽然被召喚過來,討論越過平虜砦之後的安排,他有些茫然。

可沒人嫌棄自家手頭的力量增長,聽說能得到一千騎兵的指揮權,兀畏可很是高興,連忙躬

這一躬下去,他忽然覺得,有奇怪的焦味,正從低慢慢地升騰上來。

鼻子,再嗅一嗅,那味道,好像是大片的枯草同時被點燃,然後還加了火油助燃?

這是哪裡著火了?

這個念頭剛在腦海中一轉,道路兩旁的壑中,忽然飛起了十餘個草球。

那草球每一個都足有兩人合抱那麼大,扔在空中的時候便起了火,落到地面,便了一個個火焰噴發的火球!

營地裡的軍士和民伕們頓時驚駭,許多人慌忙向後退避,卻被更後面的人擋住,於是彼此推搡撞,作一團。

那些火球繼續滾,有人沾著了火球,上被火油黏到了,於是狂呼高喊,在地上滾。有些人逃的快,卻把堆放糧秣資的車輛讓到了前頭。

火球撞上了糧車,火焰猛然騰起,一下子就飈到了兩三丈高。而煙霧更是四瀰漫。

“愣著幹什麼!快救火!”完從嘉衝著兀畏可大喊。

那些資裡,有張煒攜來支援中都,以備養兵的糧食,還有完從嘉專門籌措,用來到中都以後賞賜拉攏羣臣的金珠錢財。那是爲親王、爲節度使數十年的積累,可不是小數!

當下完從嘉急躁異常。

畏可的沙場經驗富些,卻知道絕不是火的問題。

他拔出腰刀,高舉起來大喊:“有敵來犯!所有人不要慌,結陣!”

“哪裡有敵來犯?敵在何?”完從嘉反駁道:“先救火啊!”

正在此時,他看到兀畏可大張著,大瞪著眼,出很古怪的神忽然就不了。

從嘉以爲自己被煙氣迷了眼,趕再看。原來不是眼花,是真有一支長箭從兀畏可的了進去,從後頸了出來。

畏可的眼珠子還在骨碌碌轉,可他裡和後頸兩,鮮就像噴泉一樣往外冒,眨眼功夫就把他大半都染了鮮紅

這也太過突然了。

畏可不是尋常的侍衛長,他是完從嘉的親信,曾經當過中都兵馬副都指揮使的!若完從嘉如願當上皇帝,兀畏可必定會是朝中屈指可數的重將!

他怎麼就死了?可以死得那麼草率嗎?

從嘉大了兩聲,猛然蹲下,避過一陣箭雨。

他回頭再看,只只見煙霧中忽然冒出了整排整排的軍隊。

軍隊的中部是步卒甲士,甲士們個個斜持盾牌,盾牌連城一片,宛若長城。盾牌的間隙裡面,一鐵矛長槍探出,閃

那些甲士們從壑間衝出來,從煙霧中衝出來,始終保持著整齊的隊列,秩序井然。

而在甲士們的兩側,有紅的旗幟飄飛引領。全裝貫帶的騎兵正如雙翼展開,靜靜地催馬向前,包抄過來。

“小心了!小心了!”有人在隊列裡面喊道:“都看到那個穿錦袍的瘦子了嗎?那是個重要人,趕抓住他!”

------題外話------

注:兀畏可,隆安路猛安人。補親軍,充護衛,除益都總管府判、中都兵馬副都指揮使,累會州刺史。貞祐初,爲左衛將軍、拱衛直都指揮使、山東副統軍、安化軍節度使。土賊據九仙山爲巢,畏可擁衆不擊,賊愈熾……興定四年,改泰定軍。是歲五月,袞州破,死焉。

這位在大綱裡還有很多戲份的,不過我的老習慣改不掉,開始手了……算了,死就死了吧!不缺一個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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