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人來進香奉法,自不會與平民們挨挨在一。
此時整個太極宮外,都被清空了。許多香客們莫名其妙地被趕出來,大都聚在宮觀外的空場上,有人不耐煩地等著,也有虔誠信衆依舊唸唸有詞地虔誠祈禱,叩首不止。
好在沒等多久,貴人就出來了。
原來是個足部有疾,明顯不良於行的老者,邊雖然從者如雲,卻沒啥威儀的樣子。
這使得很多想看熱鬧的人發出了失的嘆息。
直到有聰明人喊道:“那是尚書右丞徒單老大人!”很多人又慌忙俯首行禮。
徒單鎰慢慢地走出正門,重玄子攙扶著他,小心伺候。
衆人都知道這位重玄子乃是長春真人的高徒,道法很深的,這會兒見他寶相莊嚴,神俊朗,愈發尊崇。又聽他對徒單鎰說著什麼,聲音渾厚悅耳:“……老大人不必憂慮,高年之人,多有宿疾,春氣所攻,則神昏倦,宿病發。又兼冬時,擁爐薰,啖炙炊積。至春因而發泄,難免熱頭昏,腰腳無力,皆冬所蓄之疾也!”
他在這裡朗聲言語,道路兩旁伏著的信衆悉悉索索地竊聲道:“這是仙人的至言高理!記下來!記下來!”
兩人在侍從的簇擁下來到馬車前。徒單鎰先上了車。見圍觀的百姓都被驅在遠,邊就是近侍,重玄子稍稍猶豫,跟了上去,探手開車上簾幄。
“兄長,今日許諾了那郭寧許多……這值得麼?”
“志源以爲呢?”徒單鎰笑著反問。
“我看此人虎狼之,又對朝廷殊敬畏。若給他支持,容他從容招攬勢力,日後恐怕將爲源!”重玄子遲疑了一下,又道:“兄長飽讀詩書,難道忘了當年北魏六鎮舊事?”
徒單鎰拖著,在車上坐定,向重玄子招了招手。
重玄子慌忙登車,前頭車伕吆喝一聲,車駕起行。
在車滾的轔轔聲中,徒單鎰輕聲道:“志源的意思,我明白。然而國勢如此,有些事無論如何都得準備起來。”
“可是……”
徒單鎰自然知道,自家這個族弟在糾結什麼。令他畏懼、疑慮的,並不只是郭寧:“志源,你以爲有些事,我不參與,就不會發生麼?”
重玄子心頭一凜:“老大人是說……”
“你想,完綱如今依然掌控中都外的軍隊,兵銳卒皆在帳下,又有虎高琪、甲臣嘉等大將襄助,可謂勢傾一時。在軍務上頭,我本來就難以與他爭鋒。那麼,他爲何還要花費這麼大的力氣,去招攬紇石烈執中?
這方面,重玄子委實沒有想過:“畢竟紇石烈執中也是宿將?”
徒單鎰搖頭:“他算什麼宿將?一條肆意妄爲的惡犬罷了。而完綱要的,便是這‘肆意妄爲’四個字!”
他擡起手杖,點一點重玄子的口:“我大金開國以來的舊事,你也是知道的。當年海陵王政,遂有世宗皇帝爲天下所推。可海陵王尚在,怎麼辦?這時候,就需要耶律元宜等人適時地站出來,幹一些常人不敢幹的。”
重玄子臉慘澹,聲道:“兄長的意思是,完綱忽然間支持紇石烈執中復職,其意不在縉山前線,而在中都?”
就在過去的一個時辰裡,他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東西,這會兒無論神上和上,都快支持不住,背後的冷汗更是涔涔流淌,把白的道袍都浸了。
徒單鎰卻不回答。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吞吞道:“到了大家都不講規矩的時候,惡犬有惡犬的用,惡虎有惡虎的用。這郭寧,便是我專門預備下的一條惡虎。”
重玄子竭力打起神,勸道:“那也得惡虎果然可用才行!何況,萬一惡虎出柙,當街噬人,豈不又了新問題?”
徒單鎰笑了。
“志源,你沒帶過兵,所以不懂。”
徒單鎰爲政數十年,閱人多矣,他當然看得出郭寧的格。
似這等起自於行伍的勇士,縱然得志,也慣用猛烈手段解決問題。他們以爲,總能憑刀槍殺出路,所以眼也很關注沙場以外的事務……然後死得不明不白。
這郭寧,乃是其中較出衆的。他還算沒有昏頭,雖然聚攏了數千潰卒,卻知道收斂,沒有在地方上肆意橫行,而是安排了錢糧補給之後,趕來中都講條件。
但這種出太低的人,一躍而至高位,全沒經驗,在見識和才能上,也終究有其極限。他沒辦法招攬人才襄助,也沒辦法培訓合格的軍,更沒辦法組建起一支軍隊所需要的完善系。
一支軍隊需要什麼?要有人員的培養、提拔和遴選,要有陟罰臧否的軍法制度,要有軍事上的參謀,要有負責馬政、軍械、糧秣、輜重、錢財的人,還要這些人彼此協作,關聯,形有序運行的整。
潰兵當中,或許能揀選出量軍政人才,但靠這量的人,就能運行起完善而可靠系麼?那絕不可能。
那可不是杜時升能辦的。杜時升的才能,在於對中都貴胄們的瞭解,在於他那些雜學,卻不在的實務……否則當年胥持國門下“十哲”,不了他的名字。
況且杜時升一個,又能起什麼作用?各地的儒生或者有經驗的吏們,都不會投靠郭寧糾合起的所謂義勇,郭寧號稱的數千銳,就只是發揮不出全部力量的草臺班子。
徒單鎰已經注意到了,所謂的安州義勇組建以後,從來沒有打過較大規模的戰鬥,只是郭寧帶著量的銳橫行。
這其中,恐怕部軍政未曾理順,大軍調不便,便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郭寧顯然是個有野心的人,但他絕對解決不了這個問題。
在這上頭,唯有徒單鎰能幫助他。徒單鎰的手頭雖然沒有可供調的軍隊,可他爲尚書右丞,桃李滿朝堂,宗族潛力深厚,夾袋裡有的是人才。只徒單鎰出面,這夥安州義勇,就立刻能獲得必須的人才。
這些人才將協助郭寧,把軍隊打造、提升真正可用的經制之師。而這個打造和提升的過程,也就是漸漸把惡虎束縛起來的過程。
適當的時候,這支軍隊一定會遵循徒單鎰的意願去行。
“另外……志源你也放心。”徒單鎰徐徐道:“這郭寧拿著赤盞撒改的人頭來,以爲能著我如何……那未免太小覷我了。此人有沒有爲我所用的資格,值不值得我去手幫一把,得試過才知道。若他上大言炎炎,卻經不起考驗,哈哈,那就一切休提。”
“考驗?”
從徒單鎰的平淡言語中,重玄子覺到了森然氣息。他微微警惕,向徒單鎰。
徒單鎰不再言語。他垂下眼眉,彷彿養神。而在和善雍容的神態之下,依然是那個歷經數十年起起落落,卻始終屹立不倒的大金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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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重玄子說的那些話,引自丘祖的《攝生消息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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