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蘊走了，一路上頭也不回。

 殷稷看著自己空的手，心臟沉甸甸地墜了下去。

 蔡添喜擔心地看過來:“皇上，您還好嗎？”

 殷稷回神，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謝蘊的溫仿佛還殘留在上面，讓他不自覺攥了手指:“怎麼……變這樣了？”

 現在的謝蘊，懂事的簡直讓他覺得陌生，仿佛真的變了個人一樣。

 一向會說話的蔡添喜這次卻遲遲沒開口，殷稷側頭看過去，對方這才嘆了口氣，片刻后卻又堆起了笑:“這不是好事嗎？”

 好事？

 殷稷眉頭擰，這算哪門子的好事。

 蔡添喜姿態越發謙卑:“皇上以前不是總嫌謝蘊姑娘主意大，不聽話嗎？現在不和旁人計較了，您說什麼就是什麼了，這不是如您所愿了嗎？當然是好事。”

 殷稷卻被說得愣住了，他想要的謝蘊是這樣子的嗎？

 他怔怔回想，打從謝蘊進宮時的樁樁件件逐一閃過腦海，原來謝蘊變這幅樣子，真的是他一步步出來的。

 是他一次次的苛責，一次次的辱，逐漸熄滅了眼里的。

 他忽然想起來，謝蘊其實掙扎了很久，嘗試過和他和解，也將自己的痛苦和委屈告訴過他，但他都刻意無視了。

 所以現在，謝蘊如他所愿，只把他當了主子，不親近不遠離，不慕不憎惡……再也不會越雷池一步。

 他曾經信誓旦旦說過，會讓謝蘊學乖，會讓記得自己的份，會磨去的驕傲，現在，他做到了。

 把從驕傲矜貴高高在上世家貴，變了忍氣吞聲茍延殘的奴婢……

 可他為什麼不覺得痛快呢？

 不止不痛快，心口反而像是被挖走了一塊，空的生疼。

 “皇上？”

 大約是他沉默的時間太久，蔡添喜又喊了他一聲，但這次聲音里帶著明顯的提醒。

 殷稷這才想起來，莊妃主仆還在。

 他閉了閉眼，下了心里的難，側頭朝莊妃看過去的時候，臉徹底冷了下來:“你好大的膽子，敢在這里鬧事。”

 莊妃知道他已經被激怒了，不敢和他對著干，示弱似的屈膝跪在了地上:“皇上息怒，臣妾方才是不小心的，沒瞧見謝蘊姑姑的手在那里……”

 藤蘿跟著解釋:“我家主子生仁善，連螞蟻都不忍心踩呢，又怎麼會對人下手？皇上千萬不要冤枉我家主子。”

 殷稷冷冷看著這對主仆，眼底是純然的厭惡。

 冤枉？

 且不說今天的事他是親眼所見，就算沒有，除夕夜出賣謝蘊的事也是真切發生過的，從那時候起，他就沒想過要讓莊妃在這個位置上呆多久。

 只是原本他不想打草驚蛇的，他想等世家元氣大傷之后再手的……可非要他！

 他眼神冰冷:“太后的壽誕你紕頻出，朕看在王家面子上沒有和你計較，你還敢朕的人，莊妃，朕看你是居高位太久，心就不定了。”

 莊妃心頭猛地一跳，承認今天是有些沉不住氣。

 昨天皇帝命謝蘊整頓尚宮六局的消息一傳出來，就察覺到宮人看的眼神不對勁。

 今早去給太后請安的時候，那老虔婆更是明目張膽地拿這件事來的心窩子。

 如果是以前怎麼都能忍的，可最近太后借著壽誕的事不停地找的茬，不是菜品不對，就是用不對，明明是按照的要求找的，卻總能挑出病來，然后當著滿屋子宮人的面對冷嘲熱諷，偶爾還會趁機責罰。

 也是天之驕，如今更是后妃之首，何曾過這樣的氣？

 日積月累早已到了極限，因此整頓尚宮局的事一出來，就了垮駱駝的最后一稻草，不了太后，還不了謝蘊？

 皇帝再看重，也不過是個宮婢而已，悅嬪折騰了那麼多次，不也是好好的嗎？

 男人本就薄，何況是皇帝，最多不過是訓斥幾句，罰些月錢而已，還擔得起。

 所以今日一進乾元宮，迎面看見謝蘊走出來的時候，就趁著走近的機會弄斷了那串眼菩提佛珠。

 然后著謝蘊一顆顆地撿起來。

 扯到太后，謝蘊有再多的說辭也只能乖乖認錯，站在廊下看撿得那麼狼狽，心里只覺得痛快。

 許是意識到謝蘊也不過如此，進宮這近一年里所積攢的委屈和憋悶不控制地發酵，越看這個人越覺得不順眼，控制不住地走了過去……

 思緒回轉，慌忙低下頭:“皇上息怒，臣妾絕不敢如此，是，是謝蘊先弄斷了佛珠，挑釁臣妾在先，臣妾一時氣不過才……”

 “謝蘊不會主招惹你。”

 殷稷下意識開口，話音落下他才反應過來，其實他是相信這件事的，打從骨子里相信，可一旦宮里發生任何和謝蘊有關的事，他還是會責怪，懲罰。

 仿佛才是罪魁禍首。

 謝蘊那時候，心里在想什麼？

 他想不出來，口的舊傷卻在作痛，他略有些茫然地想，他想做的都已經做到了，該給的報復也都給了，他和謝蘊之間，算不算兩清了？

 以后這四年，就這麼疏離地挨過去嗎？

 他摁了摁心口，總覺得好像更疼了，卻一時沒能給出答案，眼下也容不得他多想。

 他冷冷看向莊妃:“傳旨，莊妃言行無狀，褫奪封號，降為貴人，幽居含章殿，靜思己過，掌宮之權暫時移太后。”

 莊妃瞳孔一，不敢置信的看著殷稷，只是踩了謝蘊一腳而已，竟然連降兩級，還褫奪了封號……

 堂堂世家嫡，竟然和兩個宮婢出的賤人同級。

 這樣的奇恥大辱絕對不行！

 聲音不自覺尖銳:“臣妾家中出過四位相，臣妾的祖父更是三朝元老，以太師位榮養，皇上你不能這麼對我……”

 “朕可以。”

 殷稷漠然地打斷了的話，臉冷厲得近乎殘酷:“朕原本也想和你們和睦共，可你心思不正，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朕，莊妃，你活該。”

 莊妃引以為傲的心計和冷靜在滿是惡意的皇帝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膝行兩步上前，痛哭流涕:“求皇上開恩，臣妾只是一時氣惱，以后再也不敢了，皇上開恩……”

 “送回去。”

 殷稷拂袖就走，莊妃撕心裂肺的喊聲自后傳過來，他聽在耳朵里，卻只覺得心煩。

 這份心煩持續到莊妃被拖走也仍舊沒有消減。

 他不控制地想起謝蘊，想起曾經紅著眼睛質問自己，知不知道那天蕭寶寶要對做什麼；想起自己提起齊王時，極怒之下的一掌……想起剛剛那雙死水無波的眼睛。

 謝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