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至此,楊松忽而問:“李赫還沒有招吧?”
宋懷瑾也不瞞,若李赫招了,剛才他在伯府的說辭必定會提,楊松便嘲弄的笑了笑,“我與他只有兩面之緣,可我看的明白,他這個人,心狠手辣有余,智謀卻不足,第一次在迦葉寺,竟然能想出那落石的法子,全沒有想到自己被人看見,或者那法子很難砸死人,后來我令他制造楊梧淹死的假象,本以為是十分簡單的,卻還是沒想到會餡。”
宋懷瑾見他如此平靜,不免覺得心寒,“我問過你們府中之人,彭氏雖然待你不好,可楊梧待你不差,你如今沒有半分愧疚和后悔嗎?”
楊松深吸口氣,“愧疚后悔什麼?我不是也會付出代價嗎?我雖覺得這合作殺人的法子天無,卻也想過,既然殺了人,早晚會有代價的,如今走到這一步,我早就心里有數,就算沒有被你們抓住,我也要揣著這個一輩子,自然也會有代價。”
“何況楊梧……他待我不差,不是因為我們兄弟分,而是他未將我放在眼里,骨子里,他與我父親,和他的母親,都是一樣的人。”
楊松不知是不是佛經看多了,這話莫名帶著幾分看世事的禪,竟讓宋懷瑾啞口,楊松這時抬頭看向頭頂冷冰冰的屋頂,“這輩子就這樣過了,等下輩子,只希我不要投在這樣的人家。”
宋懷瑾沉聲道:“你信佛,便該知道,造下業障的人,是不會六道回的。”
楊松微愣,宋懷瑾又道:“你是過得苦了些,可彭氏的話也沒錯,你自小吃飽穿暖,平平安安長大,這兩,便比這世間多人要好,我若是你,別府令居自己做家主,那是再好不過,何必非要與他們糾纏?”
楊松腦海里浮現出過往種種,忽然像失了生氣一般癱靠在座椅上,“我,我太不甘心了……”
他瞇著眸子,仿佛在想象宋懷瑾說的那條路會是怎樣的景,他落在膝頭的手慢慢攥拳,一悔意在他面上一閃而逝,卻又很快的消散無蹤。
大理寺眾人皆是默然,他們見過的案子,許多人的證詞里都會有“不甘心”三個字,這三個字好似魔咒一般控制人的心神,仇恨,怨戾,皆因這三字而起,繼而釀無法挽回的慘禍。
審問楊松用了兩個時辰,等他在供詞上簽字畫押,將他重新帶牢房之時,他忽然道:“李赫也在此?我想去見他一面。”
宋懷瑾還未提審李赫,聞言略作思量便應允了他,他有些好奇,這二人此生第三次面,會是哪般場景。
將楊松帶到李赫牢房之外時,李赫看著楊松呆了一呆,他們上一次見面是在九月十七,距離如今已經隔了整整半年,李赫一時間沒能認出楊松。
隔著一道牢欄,楊松也未說話,過了幾瞬,李赫才蹭的一下從草席上站了起來,他認出了楊松,他沒想到這麼快楊松便被帶回了大理寺,而看楊松平靜心死的樣子,李赫忍不住撲向牢欄,“你,你都說了?!”
楊松點了點頭,似乎想說什麼,可話到邊又忍住了,見李赫面惱怒,似乎怨怪他不該這般容易的坦白,他淡哂一瞬,轉走了。
“楊松!你這樣就算了嗎——”
李赫忍不住大喊,可楊松卻未回頭,李赫握著牢欄的手不住的抖起來,楊松代了,意味著胡芩必定也找到了,那接下來便是他了。
兩盞茶的功夫之后,宋懷瑾提審李赫,李赫從前幾日死豬不怕開水燙一般的強自鎮定,變了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他坐在鐵制的囚椅上,一時靠在椅背,一時躬低頭,雙手一會兒疊握,一會兒又攥著膝頭的袍擺。
宋懷瑾打量著他,“楊松說他看到你謀害李聰,才下定了決心也要兵行險著,雖然覺得你們合作殺人的法子十分絕妙,卻也猜到了他會付出代價,你怎麼想?”
李赫放在膝頭的手又各自握住,咬牙不開口,宋懷瑾哼了一聲,“不會到現在你都不打算開口吧?楊松和胡芩已經代了,他二人是最好的證人,你那茶樓里的石缸,不日也會送來大理寺,算是證之一,你不代,便能逃罪了?”
宋懷瑾落座,開始復述李赫的心路歷程,“你和楊松很像,只不過,你本就是嫡長子,而他是庶子,所以,你可能比他更不甘心。”
“你本來可以得到你父親的一切,可以最好的教育,去考功名,做真正的人上人,可是你的繼母是家小姐,阻斷了你想考功名的希,只想讓自己的孩子為最出類拔萃的那個,毀人前程是大仇,你早就想對你弟弟下手了吧?”
李赫越來越焦躁,宋懷瑾繼續道:“但是你沒有楊松聰明,你第一次在迦葉寺手,便被楊松看到,也幸而是被楊松看到,才讓你逃過一劫,若非如此,你只怕已經被你繼母送大牢了,你看你繼母在家中如此得勢,便越發知道商之別,越是覺得你繼母害了你,你弟弟拿走了本該屬于你的東西,可在我看來,還是你無能。”
李赫咬牙瞪著宋懷瑾,脖頸上青筋畢,宋懷瑾鄙薄的道:“不是嗎?你一個大男人,若真想進學,多得是法子,你時課業一定不佳,所以被你繼母尋到了由頭,說你不是考功名之材,你看,是你無能給了別人機會,你很嫉妒李聰,嫉妒他有母親疼,嫉妒他做學問,嫉妒連你父親也偏疼他,他若為,以后必定是李家家主,你只是他的陪襯。”
“你知道什麼!”李赫一拳砸在椅臂之上,“我不比他差,是他母親看我要蓋過他去,令下人使那些下流手段,父親大怒,這才不愿我再上學堂,那時候我不過才十歲,我什麼都沒做錯,他們卻要如此待我,我是嫡長子,李聰得到的一切本都該是我的!”
李赫咬牙切齒的道:“龐氏,本是庶出之,便要自己的兒子不僅是嫡出,還要是最出類拔萃的那個,因此不惜污蔑我打我,要父親一心寵的兒子,因為太知道被家里人忽視的滋味兒,一個家小姐,卻來給商戶做繼室,恨啊,我娘已經死了,我父親是的丈夫,于是,便將恨撒在我上——”
李赫深吸口氣,“你知道什麼是報復嗎?不是傷害,而是奪走最在意的,這種絕痛苦,才是錐心之痛,本來差一點點就完無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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