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著真真良久,皇上才恍然回過味來,心中脹脹,喟然長嘆一聲,「胡說什麼?」
「我沒有胡說。」真真哽咽著道,「我已經沒了母后,不想再沒了父皇。」
被封在心底的父皇二字悄無聲息溜出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父皇!」真真上前,忽的撲進皇上懷中,「我不生你的氣了,你快好起來好不好?」
皇上僵的抬手,輕輕拍在真真後背,渾濁的眸子微微有些泛紅,「會的,一定會的。」
「真的?」真真從皇上懷中抬頭看向他。
皇上點頭,「你的眼不錯。以後有他照顧你,我也能安心一些。」
「父皇!」真真嗔了皇上一聲,掛在睫上的兩滴淚珠兒震落,「你真的會好起來嗎?」
「會的,只要你讓父皇好,父皇便一定會好的。」皇上抬手去真真臉上的淚痕,「答應父皇,明日歡歡喜喜出嫁,嫁給你喜歡的人。父皇誤了你一次,不能再誤你第二次。答應父皇,好嗎?」
真真不願去想,也不敢去想皇上說的是真是假,只一下、一下重重點著頭,「我答應父皇,明日一定會歡歡喜喜出嫁。」
「好。」皇上轉,將枕下著的一個古銅錦袋遞給,「這是父皇小庫房的鑰匙,拿著,全部都做你的嫁妝。」
「父皇!」真真聲音哽咽。
「去吧!」皇上將錦袋塞到手中,「去替父皇將安王來,朕有幾句話要與他說。」
真真點頭,攥著手中的錦袋,一步三回頭走向殿外。
片刻,呂公公扶著安王走到了皇上榻邊,「見過……」
「六弟!」
皇上打斷了安王的話,迎著安王詫異的眸招了招手,示意他在榻邊坐下。
「皇上!」安王依言在榻上坐下,可言語卻不敢放肆,「您且寬心,有蘇公子……」
「六弟!」
皇上再次打斷了安王的話,言又止了半天,才失笑道,「這話到了邊就是說不出來。」
安王了,正開口,皇上已然擺手,制止他說話。
他又醞釀半天,終於道,「對、對不起。」
這三個字一出口,後面的話一下順暢了許多。
「對不起,六弟,都怪皇兄疑心太大,若非如此,又怎麼會將你害這般模樣?我知道,說對不起沒有任何用,但如今,我除了這一聲對不起,竟是什麼都不能做了。」皇上再次長嘆了口氣。
安王怔住,良久,才反應過來皇上說了些什麼,眸微轉,瞥了眼一旁坐著的楓與姚清霜,見兩人對他都沒有什麼暗示,這才終於相信,皇上說的這些話都是發自肺腑。
他的眼眶一下潤了,「皇兄!說什麼對不起,當年若不是太后與皇兄保護,我怕是早死了。」
皇上搖頭,「錯了就是錯了。曾經朕也以為朕不會錯,即便朕做錯的也是對的。但現在,朕知道了,錯了就是錯了。對不起,如安。」
「皇兄,快別說了,別說了。」安王拍著皇上的手,老淚橫流。
這些年,尤其是在暗無天日的水牢中,他多次幻想過這個場景,卻也只敢是幻想一下。
「對不起!」皇上握了安王的手長嘆,「是朕對不起你啊!當年,若不是為了朕,你也不會去鄭家替先帝求娶鄭家,若不是因為朕,你這一生,也不會孤苦伶仃……」
往日想都沒有想過的事,這一刻全都涌到了皇上心頭。
年事越高,他越恐懼,恐懼死亡,恐懼手中的權利被人搶走……為了避免這一切,他不惜一切代價。
可現在,他明確自己的死期,明確那柄懸在他頭上的劍何時落下之時,反而輕鬆了。
他才發現,這一生,他拚命想要努力抓的東西,卻溜走的最快,反而是他本就不在意的親,卻一直羈絆在他的周圍。
可惜,這一切,他明白的太遲了。
「鄭太妃……不,鄭萱那裏,」皇上拍了拍安王的手,「你替我與說聲對不起吧!」
「其實,」他長吁了口氣,「朕一直怕見到鄭太妃,尤其是看到赤的雙腳,那就好似無聲的對朕的抗議,說不該屬於整個皇宮。今晚,如萱宮會失火,隨後朕會宣佈鄭太妃薨逝。」
「皇兄!」安王翕著看向皇上,千言萬語在邊打轉,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知道你之前將留在宮中是為了好,可六弟,你也該為你,為想想,這日子,是過一日便一日啊!」皇上的子緩緩向後躺去,「去吧,六弟,我想一個人靜靜。」
「是,皇兄!」安王扶著榻跪下,沖皇上叩了一個頭,這才扶著呂公公起而去。
「小九兒,」皇上看向一直靜坐在一旁的楓,「你說,一會見到母后,不會怪我吧?」
「不會,母后一定不會怪皇兄的。」
「那就好,不然我都不敢去見了。你家王妃還有孕,你們也走吧,朕想一個人靜一靜。」皇上緩緩闔上了眼眸,這一刻,他忽然有點想念皇后了。
若當初他也想到這個解決的法子,他與也不會有什麼分歧吧。
殿外的夜,在目睹了一場大火之後,發出幽幽的嘆息,之後悄然退去。
淡青的東方浮出一抹魚肚白。
「皇上駕崩了!」呂公公帶著哭腔的哀嘆從太和宮傳出。
宮中所有的宮人,瞬間都停止了自己手中的活計,一個個沖太和宮方向跪下,匍匐在地。哀哀的鐘聲在皇宮上方久久迴響。
「公主,你聽,好像是……是喪鐘?皇上……」公主府正在為真真盤發的珍珠一下僵住,獃獃看向正在描眉的真真,一時不知道是該繼續,還是該拆掉這繁雜的髮髻。
真真的鼻子酸,清澈的眼眸一點點紅了起來,角卻一點點揚起,出一抹淺笑,「繼續!」
答應過他,今日一定要歡歡喜喜出嫁,就算他不守信用,也要守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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