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慢慢騰騰走的太慢,還是舅夫人催的太急,轎夫腳下都生了風。
還沒能出了正院的月亮門,舅夫人的轎子就已經在門外停了下來。
“侄媳婦有失遠迎,舅母莫怪。”蕭玉琢漫不經心的行禮問安。
楊氏下得轎子,皺眉似乎有些忐忑的看了一眼,“郡主,是來請我進去的?”
這話說的頗有些底氣不足,和上次燒尾宴上的故意挑刺大有不同。
蕭玉琢垂眸思量片刻,明白過來。
那次人多,又有景延年在家,楊氏知道郡主就算手,也吃不了虧。
如今可不一樣,既沒有外人看著,景延年也不在府上,周遭都是郡主的人,若是手,自然是要吃大虧的。
這也難怪平時平常,只肯在莊子上向郡主挑刺兒,絕不敢闖到府上來尋不自在。
那今日又是為何而來?
蕭玉琢想了通,微微一笑,“舅夫人今日好生悠閑,竟有空來府上坐坐了?”
楊氏微微張的清了清嗓子,“我是有事問你,且你母親也托我來……”
蕭玉琢似笑非笑的看著,卻并未開口。
楊氏了,“就這麼大大咧咧的站在門口像什麼樣子?”
蕭玉琢上前一步,微笑手,“舅母這邊請。”
指著的卻是院子外頭的方向。
楊氏不滿的皺起了眉頭,“又沒有外人……”
堵到正院門口,是想進去正院瞧瞧。
蕭玉琢寸步不讓,“舅母是客,我豈能沒有待客之道?這邊請。”
見雖臉上帶笑,卻語氣強。燒尾宴上楊氏在手里吃了虧,尚記得那教訓,沒敢以為笑著就是好欺負,只好灰突突的跟著去了待外客的花廳。
“舅母難得來,去備些香茗茶點來,要上好的。”蕭玉琢吩咐。
楊氏這才找回了幾分面子,端端正正的坐好,先擺上長輩的樣子來,“初一十五,郡主和郎君都未曾去莊子上,這是怎麼回事?不掛念你母親了?”
蕭玉琢輕嘆一聲,“先前忙著燒尾宴,實在是忙不堪。后來我不爽,出不得門。這才沒能回去,母親擔心了,不過我也曾人稍口信給母親,母親竟沒見到人嗎?”
楊氏一愣,臉上盡是錯愕。
蕭玉琢這麼稍微一試探,便明白過來。
“呃,人年紀大了,可、可能記糊涂了吧?你母親或是見到人了,只是忘了這茬,日日不能見你們,就盼著初一十五你們能多陪陪,哪里知道這麼多事兒!”楊氏想搪塞過去。
蕭玉琢微微一笑,“母親生郎君早,如今還不到四十歲哪里就老糊涂了?舅母真是……”
楊氏被一噎,臉上訕訕。
“怕是舅母以為我母親不知道,故意來責難我吧?”蕭玉琢直接挑明了話。
楊氏皺眉,心下嘀咕,郡主如今不手腳,皮子,卻越發令人討厭了。
“就算不是你母親我來問你的,我作為舅母,更是養年兒長大,同母親,我就不能來問問你嗎?你是覺得,我沒這個資格問你?”楊氏厲聲問道。
蕭玉琢含笑不語,厲有什麼用?人面上繃不住厲的時候,多半就是厲苒了。
楊氏重重一哼,又開口道:“我今日來,不是要問這件事,我更是要問你——傳言年兒在興化坊養了外室,可是真的?”
蕭玉琢倏爾抬頭,眼睛微瞇盯著楊氏,“這流言不過才在京城里傳出來,舅母住在莊子上,消息倒是靈通得很呢?”
楊氏一怔,顧左右而言道:“年兒他,他那麼大的威名,他的消息,自然是流傳的廣!我、我在莊子上就不能知道了麼?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我母親知道了還沒來問,舅母倒是先坐不住了,”蕭玉琢微微一笑,“這才奇怪呢?”
楊氏咽了口唾沫,“年兒是我大的,跟我親著呢,他剛升了將軍,就為我請封誥命,我自然是比親娘更關心他!”
蕭玉琢垂眸冷笑,“不就是個外室麼?男人哪有不腥的,舅母不用如此張。”
這話楊氏聽了,目瞪口呆的看著,半晌才口舌僵道:“郡主不是撞邪了吧?我王氏多伺候郎君,你都險些拿鞭子我……如今倒是?”
蕭玉琢輕哼,“此一時彼一時,我吃多了虧,自然要學乖。郎君想養在外頭,那就養唄。想接回府上來,我也不會攔著。”
“不行不行不行,”楊氏連連搖頭,瞪眼看著道,“那可不行,不能讓養在外頭!男人不能這麼縱容!”
“哦?”蕭玉琢挑了挑眉梢,“舅母不是教導過我,凡事都要順著郎君,否則就是夫綱不振麼?”
楊氏張了張,牙疼一般嘶了一聲,“這事兒怎麼能一樣?男人若是在外頭起了心思,那心就不在這個家里了,郡主斷不能姑息的!定然要絕了后患!”
見蕭玉琢本不把的話放在心上,楊氏似乎急了。
“我的話你不聽,你母親的話你也不聽了麼?”
蕭玉琢抬眼看,“母親還托舅母捎話來了呀?”
“那是自然,”楊氏板著臉說道,“這外室的事你母親多多也聽到了一些,不喜歡,說對年兒的名聲不好,你盡快理了!”
蕭玉琢繃不住笑出聲來。
“你還笑的出來?!”楊氏大怒。
蕭玉琢擺手,“舅母別生氣,我應下就是了,斷然不會姑息的。”
楊氏這才上下看了蕭玉琢一眼,勉強點了點頭,“盡快啊!”
蕭玉琢輕哼,算是答應。
“年兒被圣上賜了這府邸,我還沒好好看過,今日難得有時間,我四下看看!”楊氏說著便起向外走去,本不等蕭玉琢答應。
梅香皺眉掐腰,“還真不見外啊?!”
蕭玉琢輕笑,“這必是要去見王姨娘,找個機靈的丫鬟去盯著。”
竹香退下去安排。
梅香皺著眉頭,臉上仍有怒氣,“不過是個舅母,倒把自己當正經的婆母了!便是婆母在郡主面前也不能如此囂張跋扈!”
“何必跟一般見識?”蕭玉琢淡然搖頭,渾不在意。
“郡主不生氣啊?”梅香瞪大了溜圓的眼睛。
蕭玉琢笑了,“我為什麼要生氣?”
“還頤指氣使的指派郡主干這干那的!”梅香嘟。
蕭玉琢非但臉上沒有一怒意,反倒還高興似得,“你說,為什麼這麼著急的找上門來,讓我去理‘外室’?”
梅香皺了眉頭,臉上有些懵懂,“哪里有什麼外室,不過是一場誤會嘛,這麼張……是怕……郎君真的心有所屬?”
蕭玉琢這才收斂了笑意,換做一本正經的表,“是,他怕郎君真的喜歡上了誰……或許,不是怕,而是宮里的那位怕了。”
梅香哦了一聲,張大了,半晌重重的點頭,“那位公主怕郎君真的有心儀的人,那就……”
“所以楊氏著急借我的手,收拾了外室。一來,可以消除外室對公主的威脅。二來,這件事必然會惹怒了郎君,好讓郎君越發厭惡我。真是一舉兩得,再便宜不過的買賣了。”蕭玉琢勾了勾角。
梅香哼了一聲,“打得的如意算盤!這次可不會得逞了!”
蕭玉琢瞇眼仔細想了想,“或許我還真該謝謝韋七郎呢。”
“謝他做什麼?敗壞郎君還有郡主的名聲,好不容易長安城里的人不說郡主是妒婦了,這下又……”梅香撅咕噥。
蕭玉琢搖頭,“坊間一時流言算什麼?宮里那位坐不住了才最好。”
“郡主要謝韋七郎,只怕十五娘不想謝他……”梅香無奈的半開玩笑道。
蕭玉琢這才猛然想起,“信!十五娘的信!”
匆匆回了正院,翻出放好的信來。
十五娘的字跡十分娟秀好看,整個信面干凈清爽,雖字里行間都是愁緒,但清清朗朗的字,干凈的紙面,還是人心頭一陣清爽。
蕭玉琢長嘆一聲,“真是不幸。”
“十五娘是可憐的。”梅香點頭附和。
蕭玉琢卻連連搖頭,“我不是說不幸,而是說,自己的命運不能握在自己的手中,想做什麼完全不能憑自己的心意。就連嫁人,都不由自己說了算,這才是不幸!”
“啊?”梅香聞言,微張,眼睛圓瞪,“可……大家不都是這樣麼?”
蕭玉琢重重點頭,“對,所以才是這個時代的不幸!”
“郡主說什麼啊……”梅香一驚,連忙左右看去,有些驚慌失措道,“郡主慎言,這話要是傳到了圣上耳中,還以為郡主是對圣上不滿……不可言,不可言!”
蕭玉琢皺起眉頭,還真是,連言論的自由都沒有,還妄談什麼別的自由?
扔下信,煩悶的在屋子里轉了幾圈。
“郡主要給十五娘寫回信麼?”梅香看著硯臺里已經干涸的墨。
蕭玉琢咬著下,“我再想想,辦法總比困難多,不能讓就這麼嫁到韋家去!”
“娘子還有辦法不?原以為韋七郎出了這種事兒,三夫人決不能再答應這門親事了,哪里知道……”梅香搖頭嘆氣,“可惜了娘子的一萬貫了!”
蕭玉琢皺眉道:“京兆韋氏是長安的老牌世家貴族,本來就和蕭家門當戶對。又為當今圣上立下功勞,得圣上恩寵,如今蕭家的況,能與韋氏結親,自然是最好的。”
聽說十五娘要嫁給韋七郎,就專門從廖長生那里打聽了韋氏的底。
韋家有好幾個堂口,京兆韋氏乃是韋家的幾個分支中,如今最為輝煌的一支。若不是韋家現在人丁不算太興旺,那必然會更上一層樓。m.166xs.cc
這對蕭家來說,卻是個大好的機會,蕭家子嗣多呀,蕭十五娘嫁去韋家,若能一舉得男,就更好了。
就算三夫人心疼兒,不許十五娘嫁去韋家。蕭家只怕也會找出別的兒來,和韋家結這一門親事。
若在以往的景,或許蕭家庶出的孩子也能攀上這門親。可如今蕭家眼看沒落,嫡出的蕭十五娘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要是有更好的人選……”梅香兀自小聲嘀咕,“人往高走嘛……”
蕭玉琢忽而眼中一亮,看著笑了起來。
梅香一愣,“娘子干嘛這麼看我?”
“平日里呆萌的你,也有聰明的時候啊?”蕭玉琢微微一笑,“研墨。”
梅香得了夸贊,興的挽起袖子,“郡主跟前的大丫鬟,婢子自然聰明了!”
蕭玉琢提筆,心中措辭。
梅香手腳麻利的一面鋪紙研墨,一面又小心翼翼的問道,“不過,呆萌是什麼?”
蕭玉琢拿筆梢輕敲的腦門兒,“就是你這樣的。”
寫信給蕭十五娘,倒并非又告訴什麼新的法子,卻是打聽上次只提了一提卻不可說的“心上人”究竟是誰?既然有些事,強扭不能改變,那順勢而為或許會有轉機呢?
蕭家不是想要與能幫扶自己的人結親,以求結盟麼?
倘若心有所屬之人,也能給蕭家以助力,那不就兩全其了麼?
這事兒,蕭玉琢已經思量好了,不得還要去求景延年或是求娘親出馬。
十五娘不肯說,定是因為那人份低微,景延年畢竟是圣上寵臣,或許能舉薦他,拉他一把。高一時半會兒做不到,謀個要職還是有希的。
將回信用信封封好,親自到了竹香手中,“務必親手給十五娘,拿到回信再回來。走了消息,必會對不利。”
竹香慎重點頭,攜信而去。
蕭玉琢這才松了口氣,懶懶坐下,“楊氏那邊,可有人盯著?”
梅香去問,不多時就回來,“竹香代了的小徒弟蓮霧盯著呢,郡主一點兒沒猜錯,舅夫人果然去見了王姨娘!”
楊氏在花園里晃了一圈兒,便打聽著王姨娘的住,尋著去了。
王姨娘自從沒了孩子,便多半時間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聲不響,也不出門。全然沒了以前的囂張飛揚。
“姨娘,舅夫人來看您了。”丫鬟進屋稟報的時候,正在看一個肚兜的小樣。
聞聲,王姨娘臉面一黑,手中的小樣刺啦一聲,被撕了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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