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天子李隆基已是老邁殘軀,如此逆境下難免有英雄遲暮的覺,對天下局力不從心,韋見素已經能夠明顯的察覺到這一點。但一句《白馬行》使韋見素依稀有回到了五十年前的錯覺。彼時,圣明天子還是年輕的臨淄王,發進取,殺伐決斷。而他也是相王府的參軍,雖然未能在唐隆政變與先天政變中從龍一躍,卻也一直與這位一代英主多有集。
李隆基為天子四十余載,極善用人,又不拘一格,重用姚崇、宋景為相,就開元盛世,后來又有杜暹、張九齡等人,哪一個不是治世干臣?邊將節帥,如封常清、高仙芝、哥舒翰、安思順者,又有哪一個不是獨當一面聲震一方的領軍將帥?就連逆胡安祿山都算上,也是戰功赫赫,打的北地胡虜屁滾尿流。
若非天子老了,心思不,又豈能有今日之禍?但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留給人后悔的余地,就算極八方的天子也不例外。今日于興慶宮泰殿的奏對中,韋見素敏銳的發覺,圣明天子有意破格重用那個縣廷小吏。
韋見素拍了拍桌案上的一封書信,看著一向持重的兒子。
“此子既謀國,也謀私人,如果你將這封書信呈遞到圣人面前,就沒想想咱們韋家今后的禍福嗎?”
韋倜最初只是拗不過小妹的磨泡,才將那區區小吏的書信送給父親觀看。而韋見素最初看了之后甚至不發一言,更不許他再參與此事。今日陡經提醒,才又重新審視這個小吏的自大之言。驟然覺父親一定還知道一些自己所不知的事,但他不說自然是不想明言,只能在肚子里胡的猜測著。m.166xs.cc
“此子也算有勇有謀,天子不日將會重用。可與之方便,卻斷不可再提這書信上的一字一句!”
韋見素說到最后已經有幾分聲俱厲,這更是極為罕見的。
就這樣,到嚴厲警告的韋倜帶著一肚子莫名其妙離開了父親的書房,出了勝業坊韋府,趕往門下省。過了午時,皇帝的敕書也就該送到了,為給事中的他,還需要審核容,用印覆奏。
直到他打開了敕書,竟忍不住愣在當場,手抖的幾乎連絹帛質地的敕書都拿不住,驟然之間冷汗淋漓,后怕不已,同時也明白了父親因何不讓自己吐那縣廷小吏書信中的一字一句。
天子竟已經下定決心死封常清與高仙芝,盡管封常清剛剛被貶為白庶人,仍舊以喪師失地而獲死罪。至于高仙芝,置他的罪名則看起來有些可笑,只因有人舉報其貪墨公帑軍餉。高仙芝在錢財方面名聲的確不是很好,可面對如此生死存亡的境地,試問一名主帥貪來金錢何用,而朝廷殺掉一位領兵的重臣,又何其魯莽!
那新安縣尉的書信中可謂是字字句句都在為封常清開,如果當初自己貿貿然將書信的容吐出去,讓天子知道了此事,會不會就此把他歸封高一黨呢?
要知道當今天子最痛恨的就是臣下勾結邊將,屆時又該如何置自己?天子極四十余載,多名臣權相俱往矣,其父韋見素能夠在險惡的權力斗爭中直至今日依舊屹立不倒,甚至還位列宰相之班,所憑借依仗的不就是一生謹慎小心,既堅持原則又明哲保嗎?
但也正因為如此,韋見素在世人眼中落得了一個弱,易于控制的名聲。這里面誠然有格因素使然,但也不得不承認,在很多重大事面前,他是卓有遠見的。
想到妹妹還在為了的承諾,四奔走游說,韋倜頓時就坐不住了。天子向來殺伐決斷,既然已經對封高二人下了殺心,那就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誰想擋在前面,就得先問問自己的脖子夠不夠,以韋家今時今日的風地位,趁機踩上一腳而落井下石的人絕對大有人在,一定不能讓再如此莽撞了。
父親今日罕見的,鄭重其事的召自己進書房,恐怕本目的就是要讓他勸阻小妹再繼續如此。
韋倜如夢方醒!
…..
“阿兄來的正好,快說說,阿爺今日都與你說了些什麼?”
“什麼說了些什麼?”
被問的一陣語塞,韋倜便搪塞般的回了一句。、
韋娢嗔回道:“阿兄為何明知故問?”
韋倜盯著妹妹半晌,最終還是狠下心來,問了一句:“阿妹如此替一個區區縣廷小吏四奔走,圖的是什麼?”
“自然是一諾千金,答應人家的事,豈能出爾反爾?”
兄長如此直白的詢問,一時間有些不適應,本能的回答了一句,可同時也在審視著自己的心,是啊,圖的是什麼?這其中固有重然諾的因由,而更多的還不是已經從心里邊接了這個人的想法嗎?說來也奇怪,此人手段很辣,殺伐無,明明應該恨他的才對,何以卻心境若此?
“不管怎麼說,是那小吏殺死了崔安世,阿妹如此盡心為其奔走,難免會在世人口中落下背棄夫家的話柄!”
崔安世與妹妹的婚事,韋倜其實并不看好,首先崔安世已經年過四十,又曾有過貪墨職的罪責,若非有著清河崔氏的金字招牌做后盾,別說屢遷上縣縣令,只怕早就被被對手逮住機會拿問治罪了。
當初父親應承了崔家的求親,還不是看重崔家門第的顯赫?也正因為此,才犧牲了妹妹的婚姻,還差一點將推進了不見底的深淵。若非堅強勝過男兒的格,只怕也撐不到今日。
想到這些,韋倜又不住心起來。
韋娢卻冷笑道:“崔安世叛逆降賊,就算旁人不殺他,也是人人得而誅之的下場。難道不是你們將我一手推進了這個火坑中的嗎?若不是那個秦晉的縣廷小吏網開一面,阿妹現在早就已經首異了!阿兄以后也休要在再提什麼崔家!”事涉權力斗爭,韋家早晚會與崔安世劃清界限,若是沒有離了那深淵地獄般的新安,而被誅殺掉,只怕韋家門里再也不會承認有這個人了。一想到這些,韋娢就從里到外的到心寒,甚至對這個一向疼的兄長都生出了前所未有的陌生。
沒能說服妹妹,韋倜自己卻險些被說服,最后只能一咬牙將在門下省所見敕書中的容說了出來。
“阿妹好糊涂,天子準備誅殺封常清與高仙芝,就在剛剛,敕書已經送到了門下省,用不了多久這兩個人的首級就會被傳閱眾軍。你這麼做不但不能幫助那個區區小吏,反而會害了他,試想想讓天子知道了打算重用提拔的人與即將誅殺的叛逆同為一黨,還會有好下場嗎?”
這句話正切中了要害,韋娢不在乎封常清與高仙芝的死活,只想著履行然諾,本來已經打算求了霍國公主的門路疏通,若不是兄長的突兀出現,現在已經在路上。又聽到天子準備重用那個人,韋娢先是一陣擔憂,繼而又覺得如釋重負,最后竟還生出了幾分失落之意。
看到韋娢的表變化,韋倜知道自己已經功說服了妹妹,可看到那一副神恍惚的模樣,心中又著實不忍。
“阿妹也不要再怨恨阿爺,等逆胡賊平定以后,阿兄一定稟明阿爺為你尋個如意郎君……”
不料韋娢卻立即變臉,“我為你家已經跳過一次火坑,難道還不夠嗎?”冷冷的丟下一句話,便頭也不回的扭去了,留下一臉尷尬與難言的韋倜愣在當場,也不知是喜是憂。
次日一早,長安東城延興門里青龍寺前,十幾輛馱馬大車魚貫停下。車夫們征塵滿面,破舊的衫好像還帶著斑斑跡,大車上圍罩的蘆席被呼啦一下掀掉,附近圍觀的百姓立時就發出了一陣驚呼。
那十幾輛大車所裝載的并不是什麼貨,分明是一顆顆被凍得的青黑冷的首級,而從面貌發飾上來看,這里面絕大多數都是胡人。
長安百姓多年不聞刀兵之聲,即便安祿山叛軍已經攻陷了,一樣覺得這距離他們還太過遙遠,在他們眼中盛世大唐,萬國來朝,圣明天子更是號稱天可汗,戰火再怎麼燒,也燒不到長安來,逆胡作也必將是傳檄而定的事。
“老哥從何來?”
有百姓忍不住詢問趕車的車夫!
車夫赳赳道:“俺們從新安來!”
周圍嘖嘖聲起,連連稱奇,長安百姓見多識廣,也沒見過百里來京販運人頭首級的。
那些車夫聽了百姓的議論卻不干了,大聲反駁著:“俺新安在秦府的帶領下,誅殺上萬叛軍,這些首級是特地來運來長安獻捷的!”
人們頓時轟然一片,一戰斬殺萬人,那得多大規模的大戰,又都不自豎起了大拇指,連連稱贊。車夫們聽聞后,甚覺臉上有,腰板也的越發直,驕傲的昂著頭。
一夕之間,新安大捷的消息傳遍長安全城,青龍寺外那些堆積山的逆胡首級讓所有人都能直觀的到,這是一場切切實實的大戰,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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