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在笑,但那笑聲中卻著說不出的涼意。
小廝悄悄抬眼,卻瞧見了公子黑織金裾上濺著的幾滴干涸的跡,呼吸一窒,頓時頭皮發。
自從大公子走后,世人都夸他們公子溫文爾雅,溫潤如玉,時間久了,他慢慢也這麼以為了。
小廝現在回想起今日太子遇刺時公子手握寒鐵,一路走,一路劍尖滴著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有些害怕,連忙告誡自己不可再深想,垂著手恭謹地問道:“公子,那咱們現在是否要回去?”
撞了人這種小事原本無需崔珩親自來的。
但今日坊市大的時候,那子的冪籬被迎風吹起了一點,出了一點小巧的下頜。
不知為何,他手中握著的劍似乎在鳴震,震的他手腕微微發麻,這才親自前來。
可誰知剛到門口,卻撞見了這麼一副畫面——
這位表妹……還真是不可貌相。
崔珩一雙眼喜怒不辨,只淡聲道:“去敲門。”
小廝聽著他微沉的聲音,默默地替這位表姑娘嘆了口氣。
**
房間里
那額上的傷本就不輕,被雪這麼一撞,現下鼓脹的如子一般,看著格外令人心驚。
“您下手也太重了些,萬一留了疤該如何是好?”
晴方捂住雙眼的手緩緩張開,從指中看了一眼,又立馬合了上。
“我有分寸。”
傷泛起細的疼,雪半晌才緩過勁來,對著銅鏡細細地看。
這些年長在宅里挨的罰的傷還麼,什麼樣的傷會留疤清楚的很。
晴方嘆了口氣,著實佩服們小娘子,對自己狠起來簡直不像一個剛及笄的小姑娘。
雪卻沒這閑心自艾,眼神漸漸凝聚,偏頭看向窗外沉沉的暮靄。
隔著重重的垂花門,坊的“閉門鼓”聲聲催人,眼看著就要宵了,料想這位二表哥也該到下值的時候了。
正思索的時候,一縷晚風幽幽地吹拂起了珠簾,雪凝睇,卻瞧見那門正敞著一掌寬的,登時便張了起來:“這門怎麼沒關,我不是吩咐過到了這府里要事事小心麼,方才是不是有人來了?”
晴方順著的視線往回看,呀了一聲:“大約是被風吹開了。”
“只是風麼?”
不知為何,雪忽有些不安,眼神一聚示意晴方出去。
方才娘子那一撞靜可不小,晴方也憂心的,連忙出去。
可手還沒搭到門上,外側卻率先響起了敲門聲。
“敢問,陸小娘子歇了否?”
晴方被唬的一愣,定睛細看,才發現門前不知何時站了個穿圓領缺袍的小廝,看著格外清俊爽利。
“未……未曾歇下。”晴方生怕方才的舉被瞧見,警惕地住帕子,“您是?”
“我是大房崔二郎旁的小廝,今早郎君辦差時不慎沖撞了小娘子,剛下值便特意過來瞧瞧。”
小廝側讓了一步,那后頭著襕袍長玉立的公子忽然映眼簾。
們娘子生的,雖則出低了些,但往日在江左吳郡每每出門,總是引得一群才俊圍看。
但即便是見了那麼多俊俏的郎君,眼前這一個卻是無出其右,單是那利落分明的下頜線,便人不敢抬眼。
“請二公子安。”
晴方忙垂下了眼,思及方才小廝那溫和的態度,料想他們應當沒瞧見屋的舉,妥帖地側了引了他。
如今大周雖對子寬容了些,但男大防仍不可破,尤其在這郡之家。
是以崔珩只走到了外間的珠簾前便停了步,隔著的簾子,眼神平視,并未看向里間。
簾后,雪自打聽見了那沉穩的腳步聲便心里發,連忙攏好了披帛,碎步挪了過去:“見過二表哥。”
聲音本就細,眼下刻意拿著嗓子,十分符合病弱之態。
隔著一道簾子,小廝約只能瞧見那投在壁上的纖長剪影,低下頭,努力憋著笑。
——這小娘子方才發狠時撞傷自己的聲音可不像這般細弱。
他們公子一貫最厭惡裝腔作態之人了。
小廝微微偏頭,果然瞧見崔珩幾不可察地皺了眉,面無表:“表妹請起。”
片刻,為了不失禮,又隨口問了一句:“你的傷如何了?”
低沉的聲音隔著珠簾傳過來,仿佛沾染上了玉石的涼意。
雪撐著腰慢慢站起,心里說不出的古怪,總覺得這位表哥似乎……與傳聞中的溫潤如玉,有哪里不一樣。
不過,玉石也分冷暖,何況眼前的這位將來可是要繼承整個崔氏的,自然要穩重些。
雪將疑慮拋了出去,扶著額故作輕松:“只是沖撞了一下,起了塊腫包罷了,并無大礙,料想將養個一旬便無事了。倒是勞累了表哥,忙于公務還撥冗前來,實在是我的不是了。”
僅是撞了一下,竟要養上小半個月,不得要他們公子時常來探。
小廝一琢磨,不由得暗嘆這位表姑娘真是好心機。
崔珩薄微啟:“烈馬一時不服管,沖撞了表妹,是我的錯,既如此,若是有什麼不適的,盡管到大房拿對牌傳府醫。”
他此言原是想讓盡快養好傷,了結這段牽扯,可聽在晴方耳朵里,便是二公子對們娘子另有青眼了,竟是心地安排好了醫藥。
雪心中也微微雀躍,正要開口道謝的時候。
不巧,一陣北風忽破開了窗,卷起了垂墜的珠簾。
玉石清琮,珠簾半卷,雪一抬眼,當看到了眼前的那張廓分明的臉時,腦子里像是有焰火炸開一般,耳邊盡是嗡鳴。
“娘子。”晴方連忙上前扶了一把,“這是怎麼了?”
雪正氣上涌,方才正對上那道冷漠的視線,不知為何,仿佛見到了夢中人一般。
平了平氣,再一定睛細細地打量了片刻,卻發現大約是看錯了。
眼前的人雖則看起來清冷了些,但那雙眼平靜淡然,并未藏著冷意,甚至還轉向了:“表妹何故這般害怕?”
這可是清貴世家的嫡孫,為人最是端方有禮,怎會是夢中那個沉不定,肆意玩弄的人?
一定是被這夢折磨的魔怔了。
雪下了心驚,欠道:“不巧額上忽然發作,方才有些暈,失了態,讓表哥見笑了。”
崔珩一眼掠過去,正撞上抬起頭。
大約真是被嚇到了,這會兒眼睫微,額發垂落,摘掉了冪籬之后那張臉細膩勻凈,雙目澄澈,病若西子還勝三分。
的確是個罕見的人,怪不得敢生出這樣大的野心。
不知為何,他目一頓,又有些難以言喻的悉。
下意識覺得眼前人不該是這樣,那應該更紅一點,眼睛更潤一點,雙頰暈開,額發著鬢沾染著涔涔的汗意才對……
不對。
這副香汗淋漓,云鬢微的模樣分明是酣之后的態。
他為何會想到這種場景?
初次見面,便能勾的他想起這般旖.旎的場景來,這位陸表妹果然是有些手段。
崔珩結微,掩下了一煩躁:“你既子骨弱,那便好好養著,有事盡管傳府醫。”
雪仍是心有余悸,聽他要走,這才松了口氣,起恭送的時候,使卻依照府醫的吩咐,端著熬煮好的湯藥掀了簾進來。
一貫能忍,但因著夢境的緣故,對喝藥格外排斥。
那藥苦黑濃稠,藥盅尚未掀開,遠遠的已經聞到苦味了,雪不著意地拿帕子掩住了鼻,小聲吩咐道:“先放著吧。”
崔珩本已要走,余里察覺到了簾后的人掩著鼻避之不及的樣子,忽又停了步:“為何放著?”
雪沒想到他會回頭,連忙解釋道:“太燙了,待涼一涼我再服用。”
“燙?”崔珩掃了一眼,“此藥正需趁熱服用,涼了有損藥。”
他聲音雖然溫和,但因著出的緣故,話里卻出一不容拒絕來。
雪張了張,沒敢再推辭。
可心知額上的傷并不重,用不著喝這麼苦的藥,剛走近一步,間便開始翻滾,到底還是了手,放了聲音試圖拒絕:“二表哥,這藥實在太燙了……我一貫不喜熱食,待會兒再飲可否?”
“不可。”崔珩沉了聲音,斬釘截鐵。
“二表哥這是何意?”雪登時便張了起來,疑心他是發現了什麼。
崔珩掃了一眼被揪的死的帕子,忽然輕笑:“表妹有所不知,今日平康坊之所以大是因為太子遇刺,逃跑時那刺客正著陸表妹的馬車過,掉了縛面,唯有你一人見過那刺客的臉,若是尋到了可疑的人還不得要你辨認一番,因此表妹的病事關太子的安危,不可懈怠。”
不過是撞了下額頭,怎麼還牽扯到太子的安危了?
言下之意,不喝藥還關系到東宮,關系到整個天下了?
真的有這般嚴重嗎……
雪狐疑地打量著眼前人,卻見二表哥巍峨清俊,一正氣。
咬了咬,忽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便不該下這麼重的手的。
可眼下木已舟,雪有苦說不出,只得著手去端那藥碗。
崔珩轉著扳指,就那麼看著端起了藥碗。
雪避無可避,只得憋著氣閉了眼,裝作沒聞到那苦味,一口氣灌了下去。
這藥是真的苦。
苦的牙都在打,舌頭已經麻了,一酸氣直沖天靈蓋。
雪灌了大半碗,趁著還沒嘔出來,連忙又飲了一大口清水,水珠子溢到了邊,順著下頜線往下滴。
雪連忙背了拿帕子沾了沾:“讓表哥見笑了。”
崔珩原是冷著眼看的窘態,當掃過沾了水鮮艷滴的時,側錯開了視線:“表妹既飲了藥,我便不多留了。”
轉時,門外卻閃過了一個石榴紅的擺,似乎,是早上與同行的那位長姐。
一下招了兩個侄府,他那二嬸的心思還真是昭然若揭。
崔珩轉了轉手上的扳指,不知是對門外窺探的人說的,還是對門的人說的,聲音溫煦了起來:“表妹這傷著實傷的不輕,東宮之事又在要時候,既如此,從今日起,表妹每日的湯藥便都從大房賬上支,直到傷愈,你意下如何?”
每日?
這意味著,日日都要被盯著喝苦藥了?
雪正在飲水,聞言一口水嗆到了嗓子眼,一邊咳著一邊推辭:“不……不必了,表哥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的傷看著嚴重,實則將養將養便好。”
“不重?”崔珩忽然回了頭,沉沉地看著,“表妹方才不是還險些暈過去麼?”
明明看著是個極為清瑯的君子,那視線一過來,迫卻格外的強。
雪剛止了咳,被那銳利的雙眼一審視,頭皮瞬間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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