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哲嚨干,說到此,他干脆自己倒了一碗茶,不顧燙,抿了一口,“南延部落的首領是親王伏瓿,他是多羚的兒子,我在他的部落中時常要將齊文寫的文書翻譯丹丘文字,我能進他們存放軍報書函的地方,也是因此,我發現了一封關于雍州的軍報。”
“那是十六年前的軍報。”
楊天哲抬起眼,說。
“事關爾父”
徐鶴雪手指在茶碗壁。
楊天哲點頭,“當年我堅信父親無意棄城而逃,但其實也是心中有懼,因為那時幾乎全城的人都在喊著凌遲叛國將軍徐鶴雪,我亦怕我此罪,所以”
他面愧,“那封軍報寫明胡人抵達雍州城門前時,苗天寧手底下的兵力不夠,后來我從另一封軍報上找到,當年有從雍州往鑒池方向的一支齊軍被他們剿滅,而那些人,只有苗天寧調得,這從側面證實,我父極有可能沒有棄城之心,而是他苗天寧”
楊天哲咬齒關。
半晌才道,“是他苗天寧不顧我父阻攔,私自增兵鑒池,使雍州城防空虛如此才給了丹丘胡人可趁之機”
苗天寧。
當今太尉苗天照的親弟,當年死守雍州,在城樓上戰死的苗統制。
徐鶴雪靜默片刻,“所以,楊大人回來,是想為父平反”
“若可以的話。”
楊天哲轉過臉,氈簾外偶爾有幾縷夕照進來,“其實,我亦是在想,我父既從頭到尾都沒有做錯任何事,那麼作為他的兒子,我在胡人帳下茍活,豈非令他蒙”
城門在夜幕降臨之前關閉,倪素一直忙到天漆黑,鬢發浸著汗珠,親自教鐘娘子們幾個煎藥,給婦孺治外傷。
那個被胡人刺了字的婦人胎位不穩,因路途奔波已有流產之兆,孩子保不住,但卻拉著倪素的袖,泣不聲,“謝謝,謝謝”
倪素握住冰涼的手,“好好休息,你的子還要用藥養,我會讓你好起來。”
“落胎真的很痛。”
倪素一出氈棚,便聽鐘娘子與邊煎藥的另一個娘子說道,“但腹中是胡人的孩子,那麼慘,留一個胡人的骨,一定比殺了還痛苦吧”
“倪小娘子,你看我用這些布給們裹傷,可以嗎”鐘娘子一見倪素出來,便將自己剪好的布條拿來給看。
“可以。”
倪素點點頭,又對道,“你也才小產不久,等會兒,我再給你煎一副藥。”
鐘娘子便是之前被宋嵩的親兵重擊腹部,落了胎的那個。
“多謝倪小娘子。”
鐘娘子怔了怔,隨即鄭重地彎作揖。
“應當是我謝謝你們,愿意幫我。”倪素朝笑了笑,用袖抹了一下鼻尖的汗珠。
這些老弱婦孺中,不但有胡人帳中的軍,還有好些失了田地,難以生存的百姓,其中的子多也有些上的病,從前們很難對人說,也顧不上,拖得有些嚴重。
疏星點綴夜空,一圓融的月被高聳的城墻分割兩半,倪素肩上的傷痛得左臂幾乎麻木,靠坐在城門邊上,喝了一碗鐘娘子端來的熱湯。
城門很厚重,歪著腦袋在門上看了片刻,也看不見外面的境況,甚至連外面的聲音也聽不清楚。
“徐子凌”
嘗試喊。
顧忌后的人群,聲音很低。
沉重的城門之外沒有任何回音,周遭的雜聲很多,來回巡夜的兵士們步履聲繁,起鍋燒飯的難民也在說話。
后背抵上城門,有點失落。
鐘娘子又拿了一個包子來給,“倪小娘子,這個給你,剛出鍋還有些燙,你小心吃。”
“謝謝。”
倪素接來,才咬了一口,卻覺得有什麼細微的影輕晃了一下,側過臉,只見一粒瑩塵浮。
立時低頭,城門之下,一粒又一粒的瑩塵閃著,從另一邊,來到的眼前,輕輕地的袖,在的眼前清瑩舞。
隨著它們的上浮而慢慢抬起頭。
咬了一口的包子忘了吃,看著眼前這片浮,那是只有才能發現的。
鐘娘子在旁吃包子,與人說著話,毫沒有發覺什麼異樣。
倪素出一手指,輕輕地點了一下其中的一粒。
它著,落來的手掌。
揚,眼睛彎彎的。
一門之隔,一淡青袍衫的徐鶴雪亦靠在城門上,一旁是青穹在城門關閉之前提來的,倪素親手點的燈。
徐鶴雪垂著眼睛,清晰地看著自己的瑩塵在底下的隙間浮。
燈火映照他蒼白無暇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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