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風凜, 篝火正燃。
“將軍魏統領他領兵往汝山方向去了”一名魏家軍中的兵士匆匆趕來秦家軍的軍營中稟報道。
秦繼勛在軍帳中坐,忽聽他此言, 一雙銳利的眸子抬起“宋監軍下的令”
“是魏統領不得不出兵往汝山去, 但他命小的來見將軍,說若是將軍有令,只管命小的往汝山去回他, 他愿意聽您的令, 甚至”兵士一膝屈下去,抱拳道, “甚至可以不聽宋監軍的令”
秦繼勛一怔,擱在椅子上的手蜷握一下。
他收到楊天哲的起義軍抵達汝山的消息才不過一炷香,宋嵩便已知甚至下令讓魏德昌領兵前往汝山圍剿楊天哲。
宋嵩在他軍中有耳目, 秦繼勛一直都知道,但他卻尋不到機會解決。
“將軍魏統領還在等您的軍令”
兵士見他遲遲不語, 便垂首又道。
秦繼勛正啟,卻聽一陣急促的步履聲傳來,隨即便是他的親兵段嶸掀簾進來,段嶸氣吁吁, “將軍,宋監軍派去給蘇契勒送錢帛人的親兵都死在瑪瑙湖那兒了”
“什麼”
“那幾箱錢帛都在,咱們的人在盡搜了一通, 將那些子也都找了回來,據們所說,是一個年輕男人殺了那些兵士”
段嶸說著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一個人, 殺了那麼多人”
秦繼勛冷厲的眼底添了一分愕然。
段嶸瞧了一眼將軍的神,語氣里多帶了點不愿,“將軍, 如今那幾箱錢帛還有那些子屬下都帶了回來,卻是不知該如何置,您看,還要送去給蘇契勒麼”
“秦將軍難道真的甘心放過這樣一個絕好的機會”
軍營外一陣,人影攢間,一道凌冽的嗓音在一片雜聲中顯得尤為清晰,秦繼勛立時起,掀開帳簾出去。
一片連綿的火里,百名兵士舉著刀刃與長槍,將一對男圍困其間,他們二人進一步,兵士們便退一步。
秦繼勛的視線落在他二人上,只見那子一衫潤,發髻有些散,一張面容無遮無掩,神竟無毫懼。
而那年輕男人則以長巾遮面,只出來一雙眼睛,只是那雙眼毫無神采,要邊的子相扶,他才往前邁步。
“閣下夜闖軍營,可知這是重罪”
秦繼勛雙眸微瞇,打量起他握在手中的那柄劍。
徐鶴雪循著他聲音所傳來的方向稍稍側過臉,“若說重罪,我殺宋嵩親兵的罪名豈不更重”
“什麼人是你殺的”
段嶸在旁,不由驚詫失聲,“可你這雙眼分明看不見,你如何殺人”
“他患雀目,只是夜間不能視。”
倪素扶著邊人的手臂,出聲道。
一開口,秦繼勛與段嶸等人的目不由落在的上,場面一時僵持,片刻后,秦繼勛才復又看向邊的年輕男人“閣下為何要殺宋監軍的親兵既殺了,又為何還敢找到本將軍的軍營里來,你就不怕,本將軍讓你們有去無回”
“沒辦法。”
徐鶴雪輕抬下頜,朝著倪素的方向,語氣冷淡,“宋嵩的人抓了,其實只要我不出現,這件事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我上,宋嵩只會懷疑秦將軍你奉違。”
段嶸呵斥,“放肆”
秦繼勛抬手阻止段嶸再說話,他注視著那人,“那麼閣下又為何甘冒風險,來我的軍營”
“給秦將軍送禮。”
秦繼勛蹙眉,“什麼禮”
“就在軍營之外。”
徐鶴雪聲線冷靜。
秦繼勛聞言,立時看向側的段嶸,段嶸點頭,隨即便領著幾名兵士匆匆出去,沒一會兒,便拖回來一死尸。
“將軍,是金副將”
段嶸以刀鞘挑開遮掩住尸首面容的發,他轉過臉,神怪異地盯住那袍霜白的年輕男人。
“楊天哲抵達汝山的消息,便是此人給宋嵩的,秦將軍,如今魏統領還在等你的軍令,你難道真要與蘇契勒合作,圍剿楊天哲”
徐鶴雪看不見這片軍營里燃燒的火,他亦看不見秦繼勛等人的臉,卻能依稀記起一些有關于秦繼勛此人的零碎記憶,“楊天哲領回來的起義軍,是在胡人統治之下的北境十三州中盡的齊人百姓,大齊丟了十三州,也將他們丟在胡人的鐵蹄之下,而今他們孤注一擲以求重返故國,諸位卻要以刀劍相向,如此作為,豈非令十三州的齊人百姓寒心”
“難道諸位都是雍州人,就沒有十幾年前從居涵關以外逃難來此的人你們可還有親族在居涵關,在十三州”
徐鶴雪言辭清淡,卻力重千鈞,幾乎敲擊在許多兵士的心上,雍州人口不,他們這些人中的確又許多原本是在居涵關,甚至十三州的守軍后代。
“雍州有舊俗,族中長者可肆意置子,但自十幾年前此風俗被嚴令破除后,便是秦將軍一力維持此令,因而我以為,在秦將軍心中,我大齊子亦不該淪為胡人的玩。”
“以婦孺茍安者,當誅。”
此話既出,營中竟一時雀無聲,鐵盆中火星子蓽撥幾下,在場之人無不心頭震,段嶸頭一,不由回向軍帳前的秦繼勛“將軍”
倪素亦不自向側的這個人,長巾遮掩了他的臉,而他的雙眼并不聚焦,他應是孱弱的,聲音也并不夠有力,但他站在邊,卻總是姿拔,如青松覆雪,幽冷而凌厲。
剝去君子的雋永溫文,他還有屬于一個將軍的凌厲鋒芒。
好像在此刻,得以窺見一分曾經的他。
“將軍,不能送啊若是將那些人和錢帛送去,那咱們什麼了”有人按捺不住,振聲。
“此辱不可此辱不可啊”
“將軍我寧愿與胡人你死我活,也不愿討好逢迎”
越來越多的聲音涌現。
“將軍即便魏統領真與蘇契勒在汝山圍剿楊天哲,也難保事后蘇契勒不會反悔,再以阿多冗為由生事他們部落中的叛平息,如今正是蠢蠢之時,”段嶸屈膝抱拳,“我大齊兒郎不懼戰死沙場,咱們犯不著與他蘇契勒虛與委蛇”
十六年來,此地駐軍從未好好打過一場仗,秦繼勛制于人,他們亦因此而不斷退讓忍,多年的委屈與不甘,在今夜盡數被勾起。
秦繼勛到底是個將軍,他面上沒有太多的緒表,抬手下兵士們的躁之聲,冷聲問“閣下到底是什麼人”
“齊人。”
徐鶴雪簡短兩字。
秦繼勛神一,他沉默半晌,朝邊的段嶸抬了一下下頜,段嶸立即會意,令聚集在此的兵士們散開。
將軍大帳前的這片空地很快只余下他們四人,秦繼勛走下木階,他定定地盯住這個神的年輕人“你在我的軍中煽軍心,可知這后果有多嚴重”
“秦將軍生于雍州長于雍州,聽聞你年時也曾隨軍去過胡人的草原,你應該知道今年愈發苦寒,而胡人的二十九個部落經過十幾年的休養生息幾乎已經被烏絡王庭收服,他們的野心遠不止北境十三州,大戰終不可避免。”
秦繼勛扯“是,我知道,但卻多的是人不知道。”
“耽于紙上談兵的迂腐之輩,秦將軍心中一定十分苦悶,”徐鶴雪烏濃的眼睫輕抬,火映于無神的眼底,“你我既都清楚癥結在何,何不干脆解決”
“你”
秦繼勛眉心一跳,“他是家授意,派至雍州的監軍,你怎敢”
“那就讓他為此戰不可避免的理由。”
“他是主和派,是家近前待過的近臣他不可能會輕易與蘇契勒撕破臉皮”
“秦將軍即刻召回魏統領,令他不得再圍剿楊天哲的起義軍,而后惹怒蘇契勒,令宋嵩不得不出面調和。”
秦繼勛一頓,他審視著此人,“他這個人極為惜命,這麼多年一直待在后方絕不冒險,我要如何令他出面”
大齊如宋嵩這般的文太多,他們從未到過戰場,卻自視甚高,以為運籌帷幄,大局為重,卻其實,連戰場上的腥都沒見過。
但偏偏就是這些人,將他們這些武將牢牢地制在底下,輒干涉軍務。
“雍州知州是沈同川”
徐鶴雪淡聲問。
“不錯。”
秦繼勛點頭。
“你請沈同川去說。”
此話一出,秦繼勛立時沉默,而一旁的段嶸忍不住開口解釋“那沈知州更是個不管事的,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瞧,只在他知州府里侍弄他那些花草,因為他諸事不管,咱們將軍還曾與他有過一些齟齬,他如何能聽將軍的話”
“宋嵩什麼都管,沈同川便自然什麼都不能管,但秦將軍似乎并不清楚,沈同川是孟相公的門生,孟相公出行伍,他門下的這個沈同川做之前游歷山河,亦是見過沙場之爭,百姓之苦的人,比起宋嵩,他應該更知道你們的難。”
“你說的那是沈知州麼”
段嶸實在將他若說的沈同川與那位打馬吊輸了錢還著臉說“這把不算”的玩兒賴知州聯系不到一起。
“我可以去勸說沈同川,但前提是,秦將軍愿意放下之前與他的過節,化干戈為玉帛。”
徐鶴雪說道。
“我與沈知州其實也并無什麼大的過節,即便有,在國事面前,我亦放得下”秦繼勛在此事上倒也沒有分毫猶豫,“只是即便宋嵩出城,也是與蘇契勒和談,又如何能以他作為開戰的理由”
風沙吹拂徐鶴雪霜白的袂,他手中長劍寒粼粼“只要他死在蘇契勒的軍營,你便有文章可做。”
秦繼勛心中一震,“你”
徐鶴雪輕描淡寫
“我來殺。”
四下寂然,鐵盆中火苗如簇,張揚舞,突兀的一聲噴嚏倏爾打破靜謐,徐鶴雪眼前漆黑,卻聽見邊的姑娘輕輕地吸了吸鼻子,他立時將往自己側帶了帶,為擋去一些風沙。
“很冷嗎”
他低聲。
“也沒有。”
倪素搖頭。
徐鶴雪沒聽見秦繼勛的聲音,便抬首“秦將軍”
“你去,令方才來軍中的那名魏家軍的兵士追上魏統領,告訴他,”秦繼勛凝視著面前這一對相扶的年輕男,“我讓他回來。”
“是”
段嶸神一振,立即轉。
“如今,我已違抗宋監軍,無退路可走,那些子我會釋放回城,但你邊這個,”
秦繼勛盯住倪素,“我卻暫不能放。”
“我會和他共進退。”
倪素抓著徐鶴雪的手臂,迎向秦繼勛的視線。
秦繼勛一怔,“怎麼你一介流,還敢隨他去蘇契勒的軍中”
“為何不敢我知道將軍心有顧慮,將家命托于我們這兩個陌生人手中已十分冒險,但您敢,我亦敬您是一位好將軍,若我們真的別有用心,今日不會擅闖此地,還請將軍信他”
倪素向側的這個人,他半垂著眼簾,在安靜地聽說話,為遮擋風沙,繼續說道“山河破碎,生民難,是他一生的憾,為此,他迢迢萬程,亦不能圓,可倘若能圓,他雖死而生。”
雖死,而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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