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不眠的,不止謝寶真一人。
丑正,夜清寒,枝頭桃花凝,折著清冷的月。
守門的護衛已然累了,裹著毯子靠在門后的竹椅上瞌睡,謝霽穿著一幾乎可以和夜融為一的暗武袍,從翠微園逾墻而出,穩穩落在后街之中。
月有了片刻的翳,護衛了眼睛,看了眼悄寂無人的四周,砸吧,換個姿勢繼續睡去。
有巡視的腳步聲靠近,謝霽悄然躲在墻角的影,待巡視的護衛離開,他拐了個彎向東行去。
空的街道,唯有殘燈冷月相伴,堆著青磚和貨架的僻靜胡同口,關北已經等候在那。
“公子!”關北蒙著三角面巾,桃花眼微微一彎,朝暗中的謝霽道,“放出的飛鴿久久不曾有回應,我還以為你出什麼意外了呢。”
謝霽抱臂靠墻,冷淡沙啞道:“那些鴿子,我殺了。”
看來,這位主子今夜心不好。
得出這個結論的關北說話越發小心,訕笑道:“殺了便殺了,你開心就好。”
“鴿子太醒目,容易被謝家人察覺。”
“公子說得是,那以后還是以飛鏢送信。若是被謝府察覺,恐壞了公子計劃。”
謝霽微不可察地一皺眉,道:“不讓謝府察覺,并非怕壞計劃,而是……”
而是怕謝乾和寶兒失。
他披著一張偽善的人皮,心卻依舊骯臟暗,終究沒能在謝家人的熏陶下長一個正直良善之人。這是他心中唯一的一愧念。
謝霽眼中有疲倦的,也不知多久沒有好生睡過覺了,一暗的袍子更襯得他面沉如霜,是與往日翩翩白截然不同的氣質……
這才是關北最悉的平城謝霽。
見謝霽久久沒有下文,關北試探道:“公子深夜喚我來,是有何吩咐?”
謝霽道:“手下之人換個干凈的份,以免讓宮里那位查到老底。”
聞言,關北眼睛一瞇,頗有些大戰在即的興,領命道:“懂了。那,屬下這就去安排!”
“等等。”謝霽喚住他,而后在關北詫異的目中啞聲道,“有酒嗎?”
謝霽有個不為人知的。
從十二歲開始,他便睡眠極差,畢竟夢里總是鮮與仇恨居多。他常常整夜睡不著覺,又或者半夜從噩夢中驚醒,睜眼靜坐直到天亮……后來再長大些,他學會了喝酒,七分醉意留三分清醒,能讓人稍稍安然地睡上片刻。
來謝府后日子好過了許多,黑夜也不似兒時那般漫長可怖,他便戒了酒,努力維持著‘溫純良小可憐’的假象,已經兩年多不曾過烈酒了。
可是今夜,他滿腦滿心都回著謝寶真那聲單純到近乎殘忍的‘九哥’,求而不得,一念魔。
心的執念蔓延,不惜涌起最卑鄙的念頭,瘋狂地催促他將謝寶真據為己有,哪怕遍鱗傷,哪怕萬劫不復……若不借酒澆愁,他真怕自己會做出什麼傷害謝寶真的事兒來。
那是他珍藏在心底的,是他唯一的善念,他怎麼忍心傷害?
他的過往比背上的傷痕更加可怖不堪,所以有些事不能由他先說出口。他必須,把選擇權到寶兒手里,生與死、與恨,都予裁決……
然而喝了一夜的酒,也沒能換來片刻的安眠。
早晨天熹微,謝霽赤著疤痕深淺的上,以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洗去了上的酒氣,也稍稍下心中難平的思緒。重新一件件穿好干凈素白的裳,他依舊是最完溫的‘九哥’。
早膳前布菜,謝寶真忍不住瞥了邊席位的謝霽幾眼,每一次看他,心跳皆是莫名加快。
九哥還是原來的九哥,但謝寶真經歷昨夜一夢,心境已和以往大不相同,看謝霽的眼角度自然也和以往不同。以前只是覺得九哥溫和好看,而現今,心中已多了個惡劣的念頭……
想獨占九哥,讓這份‘溫和好看’獨屬于一人所有。
這樣的念頭讓覺得愧難安,卻又止不住遐想,整個早晨都于渾渾噩噩的失神之中。
但是謝霽的神似乎不太好,眼底有一圈不甚明顯的暗青,更襯得垂下眼瞼的模樣深邃幽寂。
用過膳,謝霽照例要去前庭學藝,謝寶真像條小尾似的遠遠跟著,可惜才剛進回廊就被察覺了。
紅的廊柱與雕欄旁的幾叢翠竹相輝映,謝霽停了腳步,閉目整理好神,方回首著試圖將自己藏在柱子后的謝寶真,復雜道:“寶兒有事?”
謝寶真無可躲,只好從紅漆柱子后探出腦袋。半晌,摳著手指走上前來,猶豫了一會兒,方仰首看著他道:“九哥,你昨晚沒睡好麼?”
眼里盛著顯而易見的擔憂,謝霽心弦一,下的偏執似有復燃之兆。
明知道謝寶真最討厭欺騙,他還是垂下眼撒了謊,沙啞道:“我睡得很好。”
謝寶真低低‘噢’了聲,明明滿腹思,卻千言萬語不知該從何說起。
若是九哥知道喜歡他,會不會被嚇到?會不會討厭?
“還想說什麼?”謝霽打斷心的糾結。
謝寶真看到了謝霽一如既往平靜的眸子,漂亮虛無,不曾有一波瀾。涌到邊的話又生生咽回腹中,踟躕許久,終是以最委婉保險的方式詢問道:“九哥,你能不能……”
謝霽微微側首,耐心且安靜地等著的下半句。
“你能不能……不要定親?”最后幾個字,已是細如蚊蚋。
可謝霽聽見了,聽得很清楚。他靜靜站著,看著面前已長大人的妙曼,眸晦暗深沉道:“為何?”
又問:“不喜歡?”
“……也并非針對一人。”謝寶真深吸一口氣,不自在地繞著手指道,“誰與你定親,我都不愿意。”
沉默片刻,謝霽道:“好。”
“啊?”謝寶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纖長的眼睫了,呆呆道,“九哥方才……說什麼?”
“我說,好。”謝霽平靜地重復了一遍。他深深地著,仿若要進靈魂深似的,輕聲道,“寶兒不喜歡的事,我不去做。”
一句話仿若云開見日,春回大地,謝寶真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回肚里,眼里的笑也明起來,連忙道:“那就這般說定了,我讓阿爹去給你回絕!”
說罷,生怕謝霽反悔似的,轉朝謝乾的書房跑去。
跑了十來步遠,想起什麼事般又折回來,氣吁吁地與謝霽面前站定,懊惱道:“對了,險些忘了告訴你,明日我就要進宮演習春祭祝神事宜啦,吃住都在宮里……”
謝霽問:“去多久?”
謝寶真道:“七八日,直到春祭結束為止。”
兩人相識這些年,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似乎還從未分離過,何況外男非詔不得隨意宮,這意味著他們在春祭結束前都無法見面。
不過得了謝霽不定親的承諾,謝寶真還是高興大過失落,揚聲問:“九哥,你會來觀看花車游-街的祭典麼?”
有在,謝霽豈能不來?
沒有猶疑,他頷首道:“會。”
“那你要站在顯眼的位置,最好是朱雀橋下,我將花枝拋給你可好?”
“好。”
“還有還有,祭典約莫亥時結束,亥時三刻,你在銅鑼街近皇城的第一個胡同口等我。”
“為何?”
“是。”謝寶真一副神神的模樣,眼里的興怎麼也藏不住,叮囑道,“記住,亥時三刻銅鑼街第一個胡同口,你一定要來!”
雖然不明白那樣做有何意義,但見開心,謝霽也淡淡地揚起角,頷首道:“好。”
那一笑如春風拂過皚皚白雪,一掃霾。謝寶真心中麻,不知為何竟不敢多看一眼,唯恐失態了底。
目游移了一會兒,抿了抿珠,輕的嗓音帶著笑意,道:“那,春祭見!”說罷,低頭跑開了。
謝霽著小鹿般的背影,只覺心中所有傷痛皆被熨平。
至在這一瞬,他真心覺得只要能護笑靨永不凋零,就算自己那份卑劣的思深埋心底、永不見,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第二日清晨,宮中便派了接謝寶真宮做最后的準備。
從家里出發時天還未亮,謝寶真匆匆收拾好件便踏上了宮的馬車,甚至還未來得及與謝霽告別。
然而不知道的是:天熹微中,有一年從后街抄近道,遠遠跟了的馬車一路,直到臨近宮門不能再前行,他才駐足墻外拐角,于冉冉升起的日中目送紅鮮妍的宮。
最后幾日的練習,謝寶真除了悉春祭曲目和作走位外,還需和東風君、谷神、雨神三位‘春神’一同完流程演練。
今年與配合扮演東風君的是一位英姿颯爽的紅袍小將,墨發高束,長纖腰,氣質頗為干練灑。
一開始謝寶真還到奇怪,不知誰家年生得這般白皙俊秀,后來無意間和七公主元霈提及,元霈只笑道:“虧你自恃眼毒辣,怎的看不出來今年的東風君是位娥?”
謝寶真‘啊’了聲,驚異道:“往年扮演東風君的,不都是從青年才俊的武將中選麼?”
元霈道:“是個例外。今年扮演東風君的是信侯寧漱,我朝開國以來第一位侯爺,你不曾見過,難怪不認得。”
聞言,謝寶真了然。
聽過寧漱寧三娘的名號,知道滿門忠烈皆為國戰死,家中無一男-丁幸存,先帝為表恤,便破例讓寧家唯一的兒承了爵位。雖說是個虛銜,但寧漱善舞雙劍,武藝并不比男兒差,京中上下皆敬佩一聲“信侯”。
“寶真,你有沒有發現,你那病人似的琴師六哥,總是不經意間將眼神落在信侯上?”元霈笑問,仿佛自己發現了什麼絕一般。
“有麼?”謝寶真沒有留意那麼多,只托腮著元霈,意興闌珊道,“你瞧見啦?”
“自然瞧見了。不僅如此,我還瞧見你總是發呆出神,似有思春之兆!”說罷,元霈撲過來黏在謝寶真上,打趣道,“快說說是誰家年郎,奪走了我們寶真的一片芳心!”
“哪、哪有……”謝寶真避之不及,捂著發燙的臉目躲閃道,“我只是在想,春祭快些到來就好了!”
元霈不信,狐疑地看著道:“當真只是如此?”
謝寶真點頭如啄米,卻沒忍住抿著笑。
春祭快些到來,便能見到九哥了。
不知他看到那般心準備的驚喜后,會是怎樣的神呢?
一個女人,要復仇,除了臉蛋還能用什麼做武器?她遇上他時,她是被滅族的叛族之女;他遇上她時,他是占島為王的海盜頭子;他憐惜她,疼愛她,在她眼里他卻是毀滅她與自由的惡魔。
季枝遙從出生起便是個不起眼的草芥,誰都能來踩她一腳。不起眼到前朝覆滅,宮人落荒而逃時也不帶她。聽留下的宮婢說,新帝陰鷙殘暴,只在宮中待了一夜,苑中侍從便無人生還,全部慘死。她徇徇度日,如履如臨,卻還是沒逃過被抓去太極宮當侍女。*日子過得慌亂,新朝建立不過數月便再度岌岌可危,季枝遙不得不跟著他離開皇宮,過上隱姓埋名的生活。一日,地痞流氓趁她不備沖進院中,一群人生拉硬拽要將人搶走。她雖學了些繡花拳腳,卻敵不過人多勢眾。絕望之際,院門被人從外推開,一陣冷風卷入,吹至宮殿的各個角落。禁衛將偌大的庭院封鎖,截斷任何能逃跑的通道。那群人眼見身著墨色蟒袍的男人不疾不徐走到她身前,丟下一柄長劍。嘭一聲落地,滿院的人嚇得直接跪地,瑟瑟發抖地看著那塊標致至尊之位的令牌。可季枝遙卻不知道他會做什麼,昨夜他們大吵一架不歡而散,想來他很樂意置自己于死地。然而死寂須臾,所有人都在等下一步,卻只見他蹲下與兩眼微紅的人平視,語聲溫和,拉過她的手,讓她握緊劍柄。“孤今日教你殺人。”——他給她榮華富貴,給她身份地位,可寫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出逃的三月后,他卸下偽裝,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無論如何都要將人強行帶回上京。意識到這一點后,季枝遙雙眼空洞又絕望,一柄長簪毫不猶豫指向了自己的喉嚨。當看到眼前男人滿面慌張,變得毫無底線時,她就知道自己賭對了。這條命,就是她能和他叫板的、最簡單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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